悼挚友林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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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从电话那端传来的噩讯，我惊叫了一声。放下电话後，强噙泪水急驶你的家。但，我的心随着你家常敞开的窗户深闭，而急遽下坠。

抵步医院门前，你的母亲及妹妹蹲着嚎啕。当你母亲拥着我哭泣，我碰触到是一颗碎裂的心。你二妹幽怨噙泪的眼神问我：相信你死了吗？相信你这样就在世上没有了吗？

而我，宁愿自欺那不会是事实。

夜的黑网笼罩着浓郁的悲哀，当警车载着被死神收裹在黑塑袋的你。你母亲嘶裂嗓子唤呼着你的小名；充塞着母爱的心在淌血， 一个用十月艰辛怀胎的孩子、用心血培育的儿子、就那麽轻易地被死神召唤去了。望着警车狠狠地把你载往太平间，她整个人瘫痪在地，悲恸地喊着你的名字、失去理智地把头不停撞在粗糙的柏油路。

漫漫长夜渗入浓郁的哀伤，我们一直祈祷裹在黑色塑胶袋的不是你。希望你在爱你、关心你、敬爱你的亲友，为你的身後事奔走时，你能奇迹出现，像住常一样活蹦蹦、嘻嘻哈哈的回家。

隔日上午，当在殓房看见你安祥仿若熟睡地躺着、你遗留下的身躯证明这是事实，也粉碎了我们仅存的一丝希望。

没有人愿意相信浑身是劲的你、就那麽轻易地被击倒於这尘世、没有人愿意接受你就那麽的离开我们好远、好远。这残酷的事实，只是＂ 砰 ″的那一刹那、你就被攫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望着熊熊的烈火把你包围，在焚炉关上的那一刹那， 你大妹哀哭的惊唤你快出来，她声嘶裂肺的哀求你快出来。但，你已失去以往的战态，你已没反抗能力地被火神肆意的吞蚀。

忆起小学时的我，总爱以你瘦得嶙峋的身躯为你取绰号为＂排骨仙″、＂TULANG″。时常与你争吵得面红耳赤时，就一直嚷叫＂红烧猪肉排骨仙″。而你，也不服输大叫我的绰号。

认识你十多年，但是记忆中和你和平共处的日子届指可数。 在去年尾华小育乐营时，和你因为营里一些事意见不合时，两人争执得很厉害。事情和解後，我们握着手言和时，你捉狭又好笑的道：＂我们很久没再吵，我们的友情需要磨擦来滋润。″然後，又向其他朋友道：＂我和她是几十年的朋友，从小骂到大，吵了那麽多年，还有朋友做。″

我想，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越吵、感情就越好；越骂、感情越深。但，很遗憾，我竟在你最後一次举办的生活营，与你闹得很不愉快，也是第一次和你争吵没有即刻和解的争执，就那麽永远也没有和解的机会了。

你走了，很多师长亲友都为你的人生，你的前途骤然划上休止符而惋惜。但，你的精神诚如你的契哥陈大卫喻之为：＂一 颗落地的麦粒，长出了许多小麦粒。″而江沙青运巴惹波东支会将持续着你办营的精神及热忱。

在九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至九四年一月叁十一日期间， 你一共举办了叁个营。这期间，你四处奔波为编排节目、安排讲座、商借场地、厨具等、甚至是徵求。营里的每一项活动，都流着你的血汗。为了生活营，你往往搞到叁更半夜才回家。那时候，我们时常在深夜编找歌曲、抄写献词、编排活动、书写信笺。有一次，忙到子夜时分，我劝你甭回家，你却告诉我，你母亲会等门。

你告诉我，为了生活营，你忙得把家当歇站，很少时间呆在家里、陪陪家人。而当我告诉你，你母亲曾对我说，不知哪一个女孩愿意嫁给你。内向的女孩，你把她抛在家里，她肯定受不了；而外向的女孩，你往外跑她也往外跑，连孩子都不顾时，你母亲说她是不会帮你看顾孩子的。

你听完後，一直呵呵地大笑。

但是，你没有走完人生的旅程，就突然地走了。让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恸侵蚀你的双亲、让敬爱你的师友伤痛的祭拜你。

你说过：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凡奋斗的必经历成长。

＂为社会″服务的精神，将永存在你曾散播的朋友心田里萌芽。

刊载於一九九四年中旬马来西亚青运会讯


青运会讯编按： 林为民小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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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是位非常活跃的青年。曾在多间小学担任临教。
参与青运後，更积极主办过不少等培训营及生活营，并担任青运巴惹波东支会主席。其办活动的投入与献身精神，足为时下青年立下他榜样。
在一月叁十日，在小草领袖生活营结束後，他即在二月一日傍晚，永别了我们。。。。

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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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的夢想﹐是決意要擁有一張戴上方帽的照片。

  

廿年後﹐我輾轉地方戴上了我的夢想﹐拍了一張穿著白衣黑袍的學士服。然而﹐一個缺憾撕噬著孤寂的成功﹐悵然的心情失落在天際難以尋覓的紙鳶。

  

再重回母校﹐並掛在圖書館壁上的紙鳶已消失在一片新粉刷的白牆上。我沒追問它們的下落﹐坦然於心的答案猶如你的去處一樣令我傷懷。若不是你四年前食言沒戴上方帽﹐而戴著頭盔決然離去。我想﹐我此生的方帽僅是頂夢想。

  

當年﹐喜歡在中午坐在家門前﹐等候川行而過校車的喇叭聲。望著三五成群同齡的村童﹐穿扮著七彩繽紛漂亮的洋裝﹐背著各式的書包。他們每一人手中猶如大人們提著公事包地拿個小黑板。

  

村中六歲的小孩﹐惟有我還是不務正業的小孩。因為我有個老祖母﹐因為我們家有八個女兒﹐因為六個姐姐也沒有那麼好命﹐因為父母賺錢辛苦。這些〝因為〞串成的答案﹐使我不哭也不鬧﹐在心靈編織了一頂憑自己摘獲方帽的夢想。

  

國小一年級始業那天﹐我是真正的新同學。其他小同學們經過漫漫長假再會面時﹐離開陪伴在身旁的親人嘰哩呱啦地笑鬧著。而我﹐獨自孤寂地坐在座位上﹐偷瞧正在級任老師旁列隊辦入學手續的母親。

  

開始明白六姐為什麼那樣不乖﹐讓母親陪她在課堂唸了一年的〝皇帝書〞。母親贊我比六姐乖﹐要我讓同校已升上三年級的六姐感到羞愧。所以﹐我必須成為小妹的好榜樣﹐乖乖地與別的小朋友一起學習。

  

姐姐們在別人每次詢問我為何沒上幼兒園時﹐企圖驕傲地道﹕『我妹已看得懂二年級的課本﹐A到Z的字母可以配上英文 A for Apple﹑馬來文A for Api 的名詞﹐1到100早已會背了。』但是﹐這些小朋友會唱的歌﹐我有好幾首沒聽過。他們唱歌的動作﹐我跟不上。我開始覺得自己是孤寂的新同學。我怕朋友問我﹐以前為什麼沒看到妳﹐因為我不知為什麼沒上幼兒園。

  

事實上﹐姐姐們曾三番四次地代我央求父母讓我上幼兒園。父母親的回答是﹕沒上幼兒園﹐妳們全部還不是一樣可以跟上國小一年級的課程進度。然而﹐若是被祖母聽到﹐她肯定會揚起下巴從鼻腔哼出﹕想卡好命喲﹗

  

國小一年級至六年級﹐每位小朋友001家庭背景的資料卡上﹐幾乎都貼著穿棗紅色的學士袍﹐戴著方帽的二寸大頭彩照。而我則是綁著馬尾﹐穿著白衣深藍裙的第一天才到相館拍出這生平第一張大頭照。我變得漸漸地自卑﹐為什麼大家都是小博士﹐只有我不是。

  

國小六年的生涯﹐我的成績一直維持在全級約四百名中的六十名內。所以﹐一直都被分配在B班﹐看著A班的同學滑落在B班﹐C班的同學升上B班。我仍舊安份地呆在B班。每個學期級任老師的評語是﹕〝學海無涯﹐唯勸是岸〞。或者更直接地寫﹕〝所謂不進則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雖然老留在B班﹐尚不知道原來你與我一樣一直不進不退。

  

直到國小六年級那年﹐配合新校舍落成的開幕禮﹐學校將舉行學生作品展覽會。級任老師分配我與你一同制作馬來族的傳統紙鳶。於是﹐我與你一同到離學校附近你家旁的竹林砍伐竹子做骨架。猶記得放學後﹐隨你一同步行向你村口的吊橋﹐我裹足不前地看著木板與繩索縫下的洶流。站在對岸的你﹐興災樂禍地在橋的另一端﹐來來回回地蹦跳著。整座長約四十餘尺的吊橋﹐激烈地晃動。我站在橋中央﹐緊抓著懸垂在兩旁的繩索失聲大叫﹐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

  

你跑過來﹐從褲袋掏出條手帕﹐拔開我提著繩索的右手塞去﹐拋下〝膽小鬼〞又跑向對岸去。

  

我雙腿癱瘓地趴坐在橋上﹐眺望木板與木板之間清澈的湍流。我咽哽地把右手的手帕甩掉﹐正在橋頭踢著石子的你又跑回來拾起手帕。然後﹐邊嘟著嘴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妳到底要不要過橋﹖』你不耐煩地問我。

  

我瞪著你哭。

  

『我扶你過去…不然妳爬回去好了。我幫媽砍竹子。』你伸出右手要攙我站起來﹐我生氣地甩掉你的手。我想當時自己是〝化悲憤為力量〞支撐我走向橋的另一端。

  

步向你家後﹐你溜進屋後拿了把長鋒刀出來﹐一言不發地走向小徑。竹林就在不遠處我拭掉淚痕吸幾口氣﹐決意不再叫你看輕。

  

午後的陽光篩濾進竹林﹐閃爍的光線隨著風兒舞動在地面上。〝噹噹…〞看著你使勁地用長鋒刀在一支竹子砍去﹐不一會兒竹子開始慢慢地傾斜向一邊﹐你隨即掏出適才的手帕﹐裹抓著竹子。〝叭﹗〞竹子撕裂後終於趴倒在草叢堆。我不甘示弱地跑向草叢。

  

『喂﹗小心有毛刺哦﹗』我依舊不發一言地亦掏出手帕﹐想把竹子拖出草叢堆。爾後﹐我站著旁觀你削成的竹條已有廿餘枝﹐心里暗忖非得自己動手削切所需的竹條﹐但又不肯先開口向你借刀子。竹林傳來你〝噹噹〞的砍剝竹條﹐及竹片〝匡啷〞應聲而倒在草地上的聲音。空氣凍結著你的過錯﹐我的仇恨。

  

我懷著敵意瞪著你的一舉一動之際﹐你放下了刀子。數著躺在地上長短不一的竹條。我隨著你手指的撥弄數理二十五枝。你爾後再重數一遍理十三枝後﹐用手帕一枝枝地拭擦竹條﹐然後移到我面前放下﹐再提起其餘的竹條。

  

『謝謝。』我抱起面前的竹條﹐軟化了勢不兩立的態度。

  

『等下帶你走另外條路出去啦﹗不過會比走吊橋遠得多。要繞過這竹林走四十五分鐘的小路。』看著你已用手帕包起竹條把在左脥下﹐右手拿起地上的長鋒刀。

  

『不用﹐我不怕。』我衝口而出。你嘴角像泛起卑視的笑意問道﹕『真的不用嗎﹖』

  

『不用。』

  

『那妳可別告訴劉老師哦﹗』

  

這是我與你結識十餘年﹐你給我第一次印象是頑皮﹐也是記憶中你僅有一次的佻皮。那一次﹐與你合作各制紙鳶長達兩個星期﹐我們不知不覺地有了默契。

  

你依我的圖畫﹐幫我扎成骨架﹔我幫你把糊上白紙的紙鳶繪了許多圖案。從上色到用彩紙裝飾紙鳶各角﹐我們在購買材料上都沒有再發生爭執。

  

我的紙鳶造型較像隻鳥。鳶尾長﹐以澄橙及蔚藍為主。你的紙鳶則較合乎馬來紙鳶的造型。鳶翅垂落至鳶尾﹐以綠黃相間。

  

劉老師看了我的紙鳶後表示﹕妳這隻小鳥如果要拿去放﹐是飛不起﹐因為尾部的比例比頭部大。劉老師離開後﹐我對著紙鳶難過地哭了。

  

『喂﹗只是展覽而已啦﹗老師又沒說不要妳的紙鳶。』我聽了還是在哭。

  

『好啦﹗就算要拿去放﹐我把它綁在我的紙鳶後﹐帶你的紙鳶飛上去不就行了嗎﹖』

  

老師真的沒有不要我的紙鳶。學校展覽會結束後﹐我們也國小畢業了。上了國中﹐你的成績突飛猛進﹐即使在校碰面也只點頭打個招呼。

  

高三那年﹐祖母逝世的葬禮上。瞧見你父親以血統遠親的身份向祖母奠祭﹐方獲悉不來我玄祖父與你祖父是堂兄弟。如此追溯﹐你得稱我姑婆。

  

高中畢業後﹐你突然跑來邀我一同參與校外社團的下鄉服務活動。在為期三年內﹐我們曾共同參與﹐共籌辦大大小小約十個生活營。

  

大學先修班期間﹐我離家到淡水鎮去求學。但與你常在功課及筆記上互相探討。你的計劃是進國內任何一間大學的人文社會科學系﹔而我則對馬大中文系情有獨鐘。那時﹐你已以國際青年身份代表國家到新加坡參加愛滋病研討會﹐甚至被遴選參加各項國際青年辯論及交流會。而我﹐則在國內各項徵文賽報捷。

  

大馬高級教育文憑公佈後﹐我與你的成績都被摒除在國內大學錄取得名單外。我申請到台灣的大學﹐而你則重考。當時﹐你的才華已使到你結識不少的政界人士。你與我相約﹐五年之後誰有成就﹐誰就幫誰。由於在台灣所申請到的系所較偏門﹐我把學位保留一年。

  

你說﹐你會借我戴上你的方帽拍張照﹐圓一圓小時的夢想。我拍著你的肩膀道﹕『加油哦﹗別讓我借不到方帽去圓這個缺憾。』

  

你卻笑道﹕『老姑婆要圓夢也別當個假學士。』

  

正當你重考的成績近在眉梢將揭曉之際﹐你走了。還來不及申請當個大學生﹐也永遠不知道自己付出的心血已獲得斐然的成果﹐徒然令你家人益加感傷。

  

那一年﹐與你重回母校辦生活營﹐看到兩隻紙鳶已褪色地排在圖書館牆上﹐我們驚喜萬分。我打趣地對你說﹕紙鳶留下作證﹐要你實踐諾言領我高飛。

  

你深吸口氣﹐拍拍胸口道﹕『照顧姑婆的下半生﹐是侄兒應該做的事。』

  

後來﹐你離去後半年﹐我與調往他校任教的劉老師﹐在一場州際的珠算研習會邂遇。我謝謝她竟把我們的紙鳶移擺在圖書館﹐讓我與你離別校園後﹐竟還存留著往昔共同的記憶憑藉。

  

劉老師聽後會心地笑道﹕『我知道你們倆花很多時間去制作﹐豈可展覽完後就丟棄。』

  

『為民曾跑來告訴我﹐妳哭了。因為我說妳的紙鳶飛不起。他說﹕劉老師我騙她﹐把她的紙鳶綁在我的紙鳶後﹐就可以飛起。他還說妳為了做紙鳶﹐堅強地走過吊橋。兩隻紙鳶背後有這麼溫馨的故事當然值得珍藏。』

  

『劉老師﹐可是這溫馨故事的靈魂人物已不在了。』

  

『我從報章上獲悉這噩訊。』

  

我噙著淚哽咽地道﹕『我與他第一次爭吵沒即刻和解﹐就那樣永遠地沒有機會了。』

  

『我知道你們剛辦完新壽活新村小學《小草生活營》隔天﹐他就出事了。』

  

『那次我與他在籌備過程中意見不合﹐賭氣沒去參與整個生活營而永遠再也沒有機會合作了。』

  

『就像當年﹐他怕妳沒信心﹐而不敢告訴媽這種鳶尾比鳶頭寬飛不起﹐仍幫你扎骨架自責的心情是一樣的。』

  

腦海里浮現你被推進火窖里﹐我們一群摯友哽咽地唱著…

  

      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

      要用歌聲讓你忘了所有的痛

      燦爛星空      誰是真的英雄

      平凡的人給我最多感動

      … …

  

雪白

  

稿於31。12。97  清晨六時零三分

  

(謹以此文懷念我最要好的朋友 - 林為民逝世四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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