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 留在我身边 (全文完)

Irumi

木星上的相遇

岚，你知道吗，木星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红眼?
木星整个都是气体构成的，红色的眼睛，本来是一团很猛烈的气流旋涡。
你知道红色眼睛的气流旋涡，是怎样的吗?
是像我们地球上的龙卷风一样的，但比它还要强烈许多许多倍。
你能想像那样强烈的风眼吗，岚?
就像把我的灵魂从身体深处，猛烈地卷走的你……

********

1

接到姐姐林欣彩的电话的时候，林欣虹正坐在麦当劳里，望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风景发呆。

<喂，阿虹，你知道吗，跟你同班的那个叫李枫的女孩子离家出走了! > 林欣彩一接通电话就连珠发炮地说道。

[是吗?]

<她妈妈哭得很惨呢! 你有看到她的话，一定要帮忙联络一下她家里人哦，她家电话你有吗? 没有的话 -->

[我有她家电话，不用了。]

<啊，是这样吗? 那好吧，回头再见，拜拜!>

林欣虹盖上手机，放在面前的灰色塑胶桌子上，想再继续看外面的风景。她一直都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不论在哪里都一样，不论是现在，或者是以前。

<终于买到鱼柳堡了!> 这时，李枫拉开林欣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包装纸包着的汉堡。她后脑垂着两束小马尾，两只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弹珠一样，是那种典型的俏丽可爱的小美女。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欣虹看着李枫左耳上仅有的一枚星形耳环，银色的，很漂亮，很适合像李枫这样的女生。

<走一步算一步!> 李枫笑了一下，咬了一口面前的鱼柳包。

[真的就为了见他一面所以离家出走?]

<嗯!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然后呢? 见面了又再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李枫又朝林欣虹笑了笑，林欣虹的脸上却一直都是缺乏笑容的。在这种时候，林欣虹也会怀疑，到底谁才更像是会离家出走的人?

谁都认为她是有一天会不声不响地就人间蒸发的那种人，但是林欣虹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更长久地守住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定感吧，大概他也是因为这样才离开她的。

跟一个人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是会很可怜的。

<其实，我并不是只为了去见他一面而已。> 李枫的声音打断了林欣虹的思绪。

<张伟良看到我的时候，大概会吓一大跳吧? 我就是想要让他吓一大跳。>

[为什么?]

<我要证明给他知道，我也能一个人做很多事情，包括从吉隆坡一个人到槟城去找他，因为我不是什么依赖成性的大小姐。>

李枫眼神有点呆滞地吃着汉堡，说完又扬起脸恢复了亮丽的目光，给了林欣虹一个笑脸。

[真的这么想证明给他知道吗?]

林欣虹身子前倾，用右手肘撑在桌子上，支起脸望着李枫。她有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无论怎样盯着别人看，都只有一种冷漠的感觉。

<不是! 我很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或至少我希望他能够把我放在心里一个很重要的位子。无论如何，喜欢的人，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放弃，对吗?>

林欣虹望着李枫如初阳般温暖的微笑，终于也笑了一下，轻轻地扬起了嘴角。

<阿虹你也有喜欢的人对吧? 所以你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感觉的。>

[嗯。]

她明白吗? 林欣虹却觉得自己在这个可以为了喜欢的人，一路从吉隆坡追到槟城的女生面前，只是一个懦弱的可怜虫。如果她有李枫一半的勇气，也许当初就不会让他离开。如果当时候她有勇气开口挽留，他可能就会真的留下来。

<啊，5点钟了，我该到巴士站去了，拜拜!> 李枫一下子站起来，往林欣虹挥挥手，就要离开。

[枫! ] 林欣虹叫住她 : [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我是枫，我会飞的嘛!> 李枫朝她吐了一下舌头，就小跑步离开了麦当劳，往右跑去。

林欣虹从麦当劳里的玻璃窗目送李枫离开，看着她踏着小碎步的娇小玲珑的背影逐渐远去，逐渐被人潮吞没。

To be continued...

[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16-2-2007 02:15 PM 编辑 ]

Irumi

2

从麦当劳里出来，林欣虹往左走去，踩着缓慢的步伐，一直想追上夕阳映在她面前的她的影子。以前，她总是跟他在黄昏从学校走到巴士站的路上玩这个游戏，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像两个傻气的小孩子一样。

又或者，一直也只有她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

林欣虹抬头吸了口气，看到天桥旁边架着最近将要上演的电影<触不到的恋人>的宣传海报，只有淡淡灰色影子的 Keanu Reeves 深情地拥抱相对地更踏实的 Sandra Bullock，在大大的电影标题下有一行副标题 : How do you hold on to someone you’ve never met?

“你该怎么把一个你从没见过面的人留在你身边呢?”

即使每天见面，也未必就可以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啊。林欣虹摇摇头，忽然觉得很难过。谁都想把自己心爱的人留在身边，也有那个理由这么做，但是有的人，是因为你一直不珍惜才离开的。那又还能用什么理由去留他?

什么挽留的理由，都已经被自己一直浪费掉、磨损掉了。

<阿虹你也有喜欢的人对吧? 所以你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感觉的。> 李枫的话此刻又飘进林欣虹的脑海。

对，她也有喜欢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像木星大红斑那样猛烈的风暴一样，把她的心、她的肺，通通卷上天，卷上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尽头的地方。回忆，像冷风一样咬噬着她的皮肤、她的骨骼、她的灵魂，她的心。

2005年2月底，她遇见了莫子岚。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风暴，一段无法避免的命运。

那是一个下雨天，林欣虹安静地坐在图书馆里靠窗的位子，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看着面前那本刚借来的牛顿杂志。正翻开关于太阳系行星的资料的那一页，木星大红斑，像鬼魅的眼睛，在纸上发亮。

听着雨声，她想着自己，想着这个世界，想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她是喜欢下雨的，因为雨水有一种能力，可以把她从不实际的梦里叫醒，看清楚这个世界是一直都很残酷的。

她多么想忘记这个事实，一直到今天也一样。但毕竟，不是她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的。

<啊，原来是你借走了最新一期的牛顿!> 一把男声突然在她面前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还差点跌倒。

她抬头一看，是一个有一头微卷短发的长得很高的男孩子，皮肤白皙，眼睛狭长像狼的眼睛，带点不驯的眼光，但那头柔软的卷发却像绵羊毛一样顺从。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不是披着羊皮的狼吗?

<你看着我的头发做什么?> 男孩子抓了一下头发，眼神带着些许挑畔的意味。

啊，他竟然发觉了! 她立刻移开视线，没有理他，继续盯住她面前的木星大红斑。

<我在跟你说话啊，你没听见吗?>

她望着他压在桌上那只手，五指纤细瘦长，好漂亮的手指，一看就猜他一定会弹钢琴。

[我听到了。]

她抬头回望着他，强撑起了冷漠的躯壳。

她的眼神当时是那样的冷漠，她一直很肯定的。但他到底是怎样看穿她的? 像一只箭一样刺穿她刺猬的外壳，挖走她脆弱的灵魂。

<你……> 对着她冷冰冰的脸孔和声音，他却像从狼蜕变成绵羊一般，眼神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温柔 : <你最喜欢太阳系哪一个行星呢?>

[木星。] 她说，因为她喜欢它的红斑，那是一种多么强烈的风暴。她一直就喜欢风暴。

<是吗? 我喜欢天王星，我喜欢它是一个颠倒的行星世界。>

[嗯。]

<我叫莫子岚。>他笑起来真像只如假包换的绵羊 : <子孙的子，上一个山下面一个风的岚。>

岚? 有男孩子用这种名字的吗? 她当时真的觉得好笑，但后来却明白这是为什么了。他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场风暴啊，像从北方的山上一直席卷过来的狂风。

<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

[林欣虹。]

那个下雨天的图书馆里，她对着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笑了。

To be continued....

Irumi

又是我来写新小说啦~~ ^^
这次想尝试不同的风格....
给点意见吧，我写得如何?

谢谢哦!!

音符

以前的影子还在啦。。。
我在吉隆坡，我的他也是在槟城。
巧合吧。。。

无论如何。
加油~

Irumi

原帖由 音符 于 24-9-2006 06:31 PM 发表
以前的影子还在啦。。。
我在吉隆坡，我的他也是在槟城。
巧合吧。。。

无论如何。
加油~

呵呵，我会努力写不太一样的东西....>.<
吉隆坡和槟城，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城市，对于我而言，也是有点不太直接的意义的。
不过，真的谢谢你支持我哦!

Irumi

3

那年高二的两个人，即使背负着大马教育文凭考试的压力，还是有办法一直无忧无虑地玩啊闹啊，好像11月是一个还很遥远很遥远的时间, 模糊得轮廓都看不清。

自从那次在图书馆的相遇后，林欣虹总是在学校的某个地方遇见莫子岚，就好像他们走的路线一直交错不停。

一开始，林欣虹是有点开心的，因为有个男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对她有点意思。被人暗恋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点开心的，因为那满足了个人的虚荣心。

<嗨，林欣虹!>

每次碰到面，他总露出那张灿烂的绵羊笑容看着她，有点傻气，但又很可爱。但是他那天在图书馆里稍稍露出的狼的气质，却已不复出现。

[哦，嗨。] 林欣虹有时也会对他微笑。

<真巧啊，我们真有缘分!>

后来，她知道了她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 这所谓缘分，也只不过是莫子岚故意制造的机缘。

在莫子岚故意制造的巧合碰面的第20次后，林欣虹终于第一次先主动跟他打招呼。她是很被动的人，但是有时也会为别人为自己不断地主动而感到内疚。

也是在那一次，莫子岚对她说他喜欢她。

那天是一个阴天，风一直吹啊吹，林欣虹一个人站在学校走廊上，等着好朋友李枫上厕所出来。时间大约是下午5点钟，她们刚刚补完习。

这时，莫子岚从转角处走出来，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眼看就要与她擦肩而过，往另一条通道走去。

林欣虹喊他 : <莫子岚!>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是她，又露出了绵羊般无邪的微笑。

[嗨，林欣虹!]

<哦，嗨。>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我朋友。>

[哦，是你们的班花李枫吗? 我总是看到你和她一起。]

<嗯，是的。>

[哦…她长得很漂亮哦。]

<嗯，是的。>

这时的林欣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到有点点地不太高兴。但她也知道，李枫确实很漂亮，大家都这么认同的。

[但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她没有的东西。]

莫子岚的眼睛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她的脸孔。

[我觉得，你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是她没有的。]

[就因为这样，我喜欢你。]

林欣虹望着他，有点不知所措。见过20次面的人，说喜欢自己，会想得太少了吗? 这样又能算数吗? 20次，不多不少。

跟莫子岚开始交往的时候，她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但后来，她却又残酷地发现自己一早就猜对。

莫子岚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既有像狼一样的疯狂因子，又有像绵羊一样的温柔。这样的一个男生，如果喜欢上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也会不自觉地就深深喜欢上他了吧。

他体贴、温柔、聪明、幽默、有责任心，样子长得也不差。他简直就是太完美了。

大家都羡慕她有这样的男朋友，就连李枫也说她太幸运了。

跟莫子岚在一起的日子，林欣虹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他有那种一眼看穿她的能力，他有那种勾起她的笑容的魔力。

那时候，她偶尔会想，莫子岚就像一份上天给她的完美的礼物。

但这份礼物太完美，完美得像她这种凡夫俗子，根本不懂得如何珍惜。

整整一个季节，从4月到8月，他们两个每天玩啊闹啊，就像两个不知道长大的小孩。

莫子岚每天会等她放学，陪她走到巴士站。

一些无人的黄昏，他们就开始在路上玩起追逐影子的游戏；有时莫子岚会地背着她走几步路，然后林欣虹会笑他才走那几步，就气喘吁吁，然后莫子岚会假装生气后又笑着摸摸她的头，说 : <我怎么舍得生气你呢。>

莫子岚每个星期三会陪她到食堂去，本来他想每天都陪她去食堂，但她不想忽略了好朋友李枫。

也许，对她而言，爱情总是比友情底一个阶位的吧。

每次跟他去食堂，林欣虹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她会笑他是跟屁虫，他就会说谁叫她方向感太差，如果分头找吃，一定找不到他。

莫子岚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打电话给她，一直聊天聊到深夜。每次都是她先盖电话，因为莫子岚会一直等着她盖电话。有时两个人说了再见，却还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们会傻傻地嘲笑对方。

有时候林欣虹会突然不说话，假装不在电话旁，然后莫子岚就会开始紧张地问 : <喂? 你还在吗? 喂? 你怎么了?> 这时她就会呵呵地笑起来。

林欣虹就是喜欢看他为了她而紧张，总是一次次地试验他，直到她发觉那很残忍。

有的星期日，他们会一起去看电影，有时一天连看三部电影，看得眼睛都酸痛起来。

看完电影出来，他们会模仿电影对白，两个人自导自演一部<仿拟电影>。他们最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每次看完总是一直边谈边笑地回家，在轻快铁上忍不住疯狂大笑起来，引来别人的注目，却又因此再笑了一番。

有一次不记得看了哪部电影回家，莫子岚忽然对她说 : <阿虹，我很喜欢你。>

[什么? 我知道啊。] 林欣虹有点吓到，不是因为他的话，是因为他的眼神。

<那你喜欢我吗?>

[我不是跟你一起了吗?]

林欣虹对他笑笑，但却虚假得连她都厌恶自己。

但是莫子岚没有问下去，他也望着她笑起来，又说了一遍 : <阿虹，我很喜欢你。>

那时候，正是8月尾，国旗又在街上四处飘扬。红白相间的国旗，在风中轻轻地摇动，莫子岚吻了她。

莫子岚第一次吻她，后来也变成了是最后一次吻她。

Irumi

4

林欣虹逐渐地越来越喜欢莫子岚，一直喜欢到她开始害怕自己。

她每天都想看见他，没有看到他的时候，心情跌落到谷底，看到他的时候，心情雀跃得像一只看到主人回来的小狗。他就像放风筝的人，把她的心系在一根线上，一下放得远远地，一下又收回来。

她不知道莫子岚有没有这么喜欢她，但是林欣虹却开始害怕了。她害怕这种被人掌控情绪的感觉，她害怕一下喜欢得太深，会一下摔得太重。

就像那些中学生的纯纯初恋，到了最后总会不了了之，真正能在一起很久的，有多少人呢? 所以她其实一开始就抱着到了最后还是要分开的心情，来和莫子岚交往的。

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们总会分开，而她害怕当那天到来，她会伤得很重。因此，林欣虹不敢把感情放得太重。

谁知道，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他。

因为害怕爱情会占去她生命的全部，林欣虹开始逃避。她害怕自己对莫子岚产生太强烈的依赖，等到他离开的时候，她会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林欣虹慢慢地把生活重心摆回爱情还没来到前的位子，想继续过那种一个人的日子，不必想太多，也不需要烦恼要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好。

她是有点任性的，为了拥有个人时间和空间，她可以挂掉莫子岚的电话，她可以敷衍地听他说话，她可以答应了他却放飞机。

那到底有没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林欣虹不知道。但她为了自己的兴趣，可以把莫子岚丢在一边不管，忙起来的时候，连见面的时间也可以忘记。

她的最大兴趣是天文，有时候发现一本特别的天文书，就可以坐在书店里一直看啊看，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有时候在网上看到一个关于天文的文章，会忘了回复在MSN聊天的朋友。有时候，她可以拿着一本百科全书，把整个天文学的部分一页一页地翻看，无日无夜。

有一次，在书上看到如何制造天文望远镜，林欣虹买了材料后，就几乎是废寝忘食地一直在那边组装天文望远镜。她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磨成光滑、适当的厚度，重复地测量玻璃片的距离，以确保准确无误。

一连好几天，林欣虹没有去找莫子岚，没有接他的电话，就连本来约好的星期日的电影约会也不小心就忘了。

星期一放学的时候，她在路上看到莫子岚在等她。他的眼神有点灰暗。

<你昨天生病了吗?> 他问，仍试图在微笑。

[我? 没有啊。]

<哦，那没什么。>

然后两个人又一起走道巴士站，莫子岚还是很温柔地对待她，只是她开始察觉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回到家里的路上，林欣虹不断想着为什么莫子岚问她昨天是不是生病。想了很久，忽然想起原来自己约了他，却放了飞机。

昨天还下雨呢，她想，忽然开始内疚起来，打了个电话给他。

<喂，岚，对不起，昨天我忘记了我们的约会。>

[哦，没关系的。]

<哦，那，拜拜。>

[嗯，拜拜。]

林欣虹收起手机，内疚依然像魔鬼般纠缠着她。第一次，她想 : 为什么岚要这么喜欢我? 好累。

<阿虹，我很喜欢你。> 莫子岚总是一直这么说。

可是原来，当被喜欢的人太幸福，却无法给予同等的幸福的时候，也是会累的。

他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她却总是粗心地辜负了他，总是没有办法回报他同等深度的喜欢。她一直一直地感到内疚，厌恶自己为何不懂珍惜。

逐渐地，内疚越堆越深，她越来越疲倦。他对她的包容，像是一个她还不起的人情债。

林欣虹对莫子岚越来越逃避，越来越抗拒接受他为她付出的一切，即使那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直到有一天，莫子岚又为了在她生日的时候，买她喜欢的一种蛋糕，大老远地去买，然后冒雨赶回来送给她。

湿淋淋的莫子岚抱着蛋糕来找她，林欣虹打开盒子，蛋糕虽然有点塌了，但能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带回来，还能保持这种样子已经很难得了。

<阿虹，生日快乐! >

莫子岚对她绽开灿烂的笑容，就像初次见面那绵羊般的笑容。

[为什么?]

林欣虹却忽然觉得内疚的感觉已经达到了极点。她不该这么对他的，但是她终究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对我太好，我很累?! 够了，不要再对我这么好!]

林欣虹把蛋糕摔到地上，莫子岚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莫子岚望着她的眼睛，就像一头受伤的狼。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因为自己觉得太累，就想放弃这段感情。>

林欣虹无言。

<阿虹，你喜欢我吗?>

林欣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只是她只要想到有一天爱情会占据她整个人生，她就开始害怕。她是自私的，就像他说的那样。

林欣虹害怕失去自己的人生，很害怕。

莫子岚看着她的眼睛充满了失望。他终于转身，跨步离开。

看着他转身离开，慢慢走远，林欣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择对了。拥有自己的人生，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只是她害怕承认，害怕承认了就再也无法翻身。

那时候，是10月尾，阴天里一直刮风。林欣虹忽然发觉，莫子岚已经像风一样，从她的生活里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里，莫子岚不再出现在她回家的路上，不再打电话给她，不再跟她在星期日看电影。

然而林欣虹却开始强烈地想念起他来。有一天晚上，她看着自己的手机，一直在等待莫子岚会打来。直到12点半夜，她在书桌上的笔记本里又划了一竖，之前已经划了超过30个。

那些都是莫子岚不再打电话给她的晚上。她望着笔记本里满满的笔划，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莫子岚，却一直欺骗自己。

莫子岚像一场木星上的大风暴一样，那样快速地卷走了她的灵魂，卷走了她的心，连她都没有发觉，直到他又像风一样消失。

她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但是这一切能改变吗?

她重重地伤害了莫子岚，他再也不会回来。

Irumi

5

2006年的此刻，林欣虹走在往轻快铁站的路上，没有天文望远镜，没有莫子岚。

在快要踏入轻快铁站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起 : 是姐姐林欣彩。

<喂?>

[阿虹，你现在在哪里 ?]

<在金河附近，怎么啦?>

[你能 -- ]

突然，一个莽撞的男人从后面猛撞了她一下，匆忙地走进轻快铁站，把她的手机撞飞了出去，跌在地上。

林欣虹气呼呼地弯腰去把手机拾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却听见有人从后面叫她 : [阿虹。]

她站起来，缓慢地转身。

莫子岚。

[嗨!]

他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像绵羊一样可爱。

走入Starbucks咖啡店，林欣虹选了个靠边的位子。

[你还是一样啊，不论到了哪里，总喜欢靠边坐。] 莫子岚笑着说。

林欣虹只是笑笑，不说什么。

莫子岚点了杯Latte，她点了杯Capuccino.

<你以前喜欢喝Mocha。>

林欣虹等侍者走后，对莫子岚说。

[我发觉Latte 更合我口味。]

他笑着，像绵羊一样温柔，但是这次林欣虹察觉到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但是两个人还是继续谈天，就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一样，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玩闹的那些日子。

莫子岚说起他那个矮矮的数学老师，上个星期又把几个学生叫起来罚站；还有他那个笑起来酒窝很深的化学老师，几天前开始请了产假；那个头发总是像打过仗回来一样的物理老师，前天又把他叫起来唱歌，他唱了那首林俊杰的 “简简单单”。

[真糟糕，我怀疑他爱上了我的歌声!]

<你不要以为了啦!>

林欣虹泼了他一下冷水，莫子岚哈哈地笑起来。

然后莫子岚又说起他的<兄弟们>，上个月一起踢了场足球赛，赢了另一间学校的人，结果每个人都有免费的可口可乐喝，还有人在旁边替自己扇风。接着，两个人又谈到了最近上映的电影。

[你看了那部 The Omen 吗 ?]

<还没有啊，怎么，很恐怖吗?>

[不会恐怖啦。但是很兴奋，因为我可是在6月6日06年6点06分去看的哦!]

<666真的是魔鬼的数字吗?>

[我只知道999是紧急求救热线。]

莫子岚又呵呵地笑起来，林欣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两人又一直聊了很久，林欣虹差点以为他们又回到了过去，中间那段他不在的日子，仿佛只是一场恶梦。

一直到7点30分，莫子岚说时候不早了，于是两个人结了帐，走出了Starbucks。

[我走这边，你呢?] 莫子岚指了指右边。

<我走这边。> 林欣虹指着左边。

[那，好吧，再见了!]

莫子岚笑着，转身离开。

林欣虹看着他的背影，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对他的思念又统统涌上来。

上次她没有勇气叫他留下来，这次她能说得出口吗? 这意味着一切。

<岚!>

莫子岚回头。

<如果那时候，我叫你留在我身边……>

林欣虹感到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你会留下来吗?>

莫子岚走过来，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 [那时候的话，我会的。]

<如果……是这时候呢?>

林欣虹觉得，好像全部的勇气都押在这句话上了。

莫子岚却忽然又笑起来，伸手温柔地把她前额的发丝拨到她耳后。

[我们两个人都太自私了，在一起只会互相折磨。]

<我知道我很自私…>

[我也很自私。]

[我以为我只要一直付出，你就应该会很幸福，但是我却忽略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我太自私，以为我付出越多，你就应该越幸福。]

莫子岚看着她的眼睛，笑容依旧。

[两个自私的人在一起，只会一直我折磨你，你折磨我而已。]

[像现在这样，偶尔见面，做朋友就好，不是更好吗?]

<我可以改变，我可以不自私的。>

林欣虹感到胸口好像被压着一样，她好像就要开始哽咽。

她很喜欢莫子岚，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她开始害怕自己。

[别傻了。]

莫子岚却只是笑笑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

[自私的人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慢而稳健。

林欣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远，她却已经无力阻止。

眼泪从她眼眶里掉下来，慢慢滑落她脸庞。

林欣虹终于发现，原来莫子岚的笑容，已经不再像绵羊一样温顺了。

那是一只狼的微笑，他像风一样来去无踪，不会再为感情重重跌伤。

她抬头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忽然意识到，一场木星上的相遇，真的结束了。

不会再有另一个木星大红斑，不会再有另一场风暴，不会再有一个岚。

[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9-2006 10:11 PM 编辑 ]

Irumi

呜，都没有人在看吗?
唉~~~~
给点意见还是支持一下好吗?...T_T

音符

我来啦。。
普遍爱情，可是很清楚的表达了。

Irumi

患上梦游症的女人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时候吗?
是当你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松开我的手的时候。
是当你像忘了我的存在般，从我身边离开的时候。
是当你踏着摇晃脚步，往外面浩瀚的夜走去的时候。
我最害怕，你走了，就忘了回来。

******

1

当她得知了住在附近的李枫离家出走后，林欣彩很热心地帮李枫的家人寻找她的踪影，仿佛李枫就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地着急。

李枫不是她妹妹，但是林欣虹 -她真正的妹妹，和李枫却是同班同学。

<喂，阿虹，你知道吗，跟你同班的那个叫李枫的女孩子离家出走了! >

林欣彩尽量以紧张的口气说。

[是吗?]

但林欣虹听起来，却还是像住在另一颗星球上的生物一样，遥远、不可触。

<她妈妈哭得很惨呢! 你有看到她的话，一定要帮忙联络一下她家里人哦，她家电话你有吗? 没有的话 -->

[我有她家电话，不用了。]

<啊，是这样吗? 那好吧，回头再见，拜拜!>

放下电话筒，林欣彩叹了口气，按了一下左太阳穴。头又开始痛了。

这个妹妹还是老样子，林欣彩暗自想道。

林欣彩和林欣虹是双胞胎姐妹，在同一年同一月同一天出生，但林欣彩比林欣虹早了几分钟探出头来，从此便注定了两人迥异的性格、分歧的命运。

林欣彩是姐姐，而她也一直努力地在做一个称职的姐姐，对任何事情都觉得有她的责任在；林欣虹跟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敷衍过日子，仿佛对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不闻不问。

林欣彩又按了两下左右太阳穴，从电话旁站起来，走到厨房去，想着今晚要准备什么晚餐。

打开冰箱前，她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爸爸写的字条 : 我今晚不回来吃。

那就准备两人份的就好。林欣虹前些天常头痛，应该补充一下维他命C，林欣彩拉出冰箱底格，挑了两颗番茄出来。

该怎么煮好呢? 林欣彩想了一下。番茄炒蛋，就番茄炒蛋吧，她忽然很想这样吃番茄。

然后她望向冰箱门上边摆鸡蛋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一粒鸡蛋都没有了。

但是她想吃番茄炒蛋啊! 林欣彩关上冰箱门，拿了钱包，就离开家，搭巴士到超市去。

坐在巴士上，窗外的风景缓慢地掠过林欣彩的视线。

忽然，前面左边座位上的一个小女孩大哭大叫起来  : “妈妈，不要走，不要走!”

林欣彩好奇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女生的大腿上坐着那个大哭大叫的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她正拉着一个正要从她们俩旁边座位上起来的三十出头的少妇的衣角。

“乖，小玲玲乖，妈妈要去帮爸爸的忙，跟姐姐先回家去。”

少妇难为地把小女儿的手拉开，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匆匆对她的大女儿说了声 : “小心点” 后，就下了车。

小女孩松开了手，但是嘴里还是一直在轻轻地叫着 : “妈妈，不要走，回来，回来。”

十七、八岁模样的女生把小女孩放到妈妈本来坐着的座位上，轻声地安慰她。

巴士又开了，林欣彩转头望着少妇的身影，逐渐模糊，逐渐消失。

曾几何时，林欣彩也这样大哭大叫过要妈妈回来，但不同的是，小女孩对着具体、真实的妈妈在哀求，林欣彩却根本来不及对妈妈亲口哀求她不要走。

只能对着发黄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像得了歇斯底里的疯人病一样，说着 : 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

仿佛一直这样念着，妈妈就会回来，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但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林欣彩再也不做那样傻的事情了。

林欣彩望了眼前方的车流，意外地发现巴士又遇上塞车了。

这几天总是这样，车流越来越多，塞车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连从家里去个超市都要被困在巴士上超过半个小时。

林欣彩按了一下太阳穴，头又开始有点痛了。

到底今天还要等多久呢? 她叹了口气，郁闷地转头想跟隔壁座位的人攀谈，但她却发现隔壁座位的一个大约15岁的女生正一边听着 mp3机，一边闭目养神。

林欣彩一时间想不到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可以开始忙起来、投入下去。她最讨厌这种时候，这种时候越少越好。

她讨厌没事可做，她讨厌让脑袋可以闲下来胡思乱想。

但是眼下，林欣彩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回头去，继续望着窗外。

Irumi

原帖由 音符 于 28-9-2006 12:26 PM 发表
我来啦。。
普遍爱情，可是很清楚的表达了。

真的很感激你都有来看
我想自己应该写得不好吧，都没有人来看....
唉，但是开始了的小说，还是继续到结尾吧.....

音符

你好有恒心写哦。。
我写小说通常都是半天掉的。。
所以不敢写长篇小说。。
短篇就。。还好啦。。
加油哦~

clytie

嗨，我來了，很久沒有來欣賞你的文章啦....
這一篇的感覺有點不同，應該說比較成熟了，
真的很不錯，我覺得你很有耐心，會一鼓作氣的寫到結局～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常常因為沒有靈感就寫不出來，然後文章就停擺了
看來，以後需要你來幫忙監督我啊，哈哈～

加油喔！

Irumi

2

很小很小的时候，林欣彩有三次在夜里发现妈妈在梦游。

第一次妈妈梦游的时候，爸爸不在家，还在工作，只剩下她和林欣虹两姐妹跟妈妈睡在一起。

林欣彩还记得，那夜里，刚开始睡着的时候，妈妈还拉着她的小手，妈妈的手掌冷得像冰，白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但是林欣彩还是开心地睡着了，一只手握着妈妈冰凉的手，一只手拉着妹妹细小的手。

到了深夜里，林欣彩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松开了。是那只冰凉的手。

林欣彩睁开眼睛，看到妈妈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下床，往门外走去。一切看起来像是很正常的，诡异的地方在于妈妈的眼睛由始至终，都是闭着的，好像还在睡觉一样。

林欣彩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想叫醒妹妹，却对上林欣虹一双睁开的黑眼睛。

林欣虹没有看林欣彩，望着妈妈诡异离开的背影，轻轻地眨了眨眼，像梦呓一样对自己说 : <发梦、发梦。>

然后林欣虹转过身子，背对着林欣彩，竟又继续睡了。

林欣彩却依然放不下心，她终于还是从床上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跳着，跟着妈妈的背影。

也许在这时候，林欣彩和林欣虹这对双胞胎姐妹从此的性格、命运，就开始分歧了。

林欣虹选择了欺骗自己逃避现实里的背叛，林欣彩选择了紧紧抓着身边的人事物不放。

妈妈的步伐有点快，小小的林欣彩有点跟不上，脚步踉跄，但是还是坚持着跟着妈妈推开了大门，跟着妈妈走入了外面的浩瀚夜幕。

夜风像贴着皮肤滑动的鳗鱼，冰凉凉、湿漉漉地，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个红色、橙色的塑胶袋被风吹着在路上飘动。

妈妈继续快步走着，仿佛忘了一切，仿佛任何人的存在对于她都没有意义了一样，仿佛夜里有一个魔法师对她施了咒语，让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欣彩几乎开始跑起来，赤裸的小脚在马路上嗒嗒地磨擦着，她的心里只想着要把妈妈带回家，她很害怕、很害怕，妈妈走了，就不会回来。

[妈妈，回来，回来!]

林欣彩急切地在妈妈身后叫着，但是妈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妈妈在一道墙前面停下了脚步，墙上贴着一张海报，颜色已经有点褪色了。

林欣彩加快速度，抓到了妈妈的手。

[妈妈! 妈妈!]

林欣彩用力地摇着妈妈的手，大声地喊起来。

妈妈忽然地就睁开了眼睛，醒来了。

<阿彩?>

妈妈睡眼朦胧地擦了擦眼睛，看了林欣彩一眼，又看了墙上的海报一眼，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拉着林欣彩回家了。

关上大门前，妈妈瞥了一眼那张褪色的海报，目光里有什么在闪烁。但是林欣彩很快地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妈妈拉着她回到了床上。

林欣虹还在背对着她们睡觉。

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两次，每一次林欣彩都觉得妈妈好像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每一次林欣虹都翻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假装一切都只是梦，仿佛醒来就恢复正常了。

林欣彩一直以为妈妈在梦游的时候，才会忘了她们，才会什么都不管了地离开。

但是妈妈却忘了她们，却什么都不管了地离开，在一天早上去买菜的时候。

那天早上开始，妈妈就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欣彩有时会想，妈妈是不是又梦游了，是不是又被夜里那个魔法师拐走了?

林欣虹好像没有为此哭过，林欣彩只有一次看过她对着妈妈的照片说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的话，然后林欣虹再也不提起妈妈，好像妈妈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林欣彩却对着妈妈发黄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像得了歇斯底里的疯人病一样，说着 : 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

仿佛一直这样念着，妈妈就会回来，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但是妈妈一直没有回来。

她走了，就忘了回来。

Irumi

原帖由 音符 于 28-9-2006 10:54 PM 发表
你好有恒心写哦。。
我写小说通常都是半天掉的。。
所以不敢写长篇小说。。
短篇就。。还好啦。。
加油哦~

呵呵，我只是不太喜欢写故事没有写到结局而已。
其实这次也算是在写短篇，四个短篇故事串在一起的长篇，哈哈。
谢谢

Irumi

原帖由 clytie 于 30-9-2006 05:30 PM 发表
嗨，我來了，很久沒有來欣賞你的文章啦....
這一篇的感覺有點不同，應該說比較成熟了，
真的很不錯，我覺得你很有耐心，會一鼓作氣的寫到結局～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常常因為沒有靈感就寫不出來，然後文章就停擺了 ...

谢谢你来留言哦! ^^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写点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故事，呵呵。
你也要加油哦!
继续支持我吧~~

音符

期待你的稿。。。加油哦！

Irumi

3

林欣彩对妈妈的记忆，很多已经开始模糊了，毕竟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但是唯独关于妈妈梦游的回忆，林欣彩却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

林欣彩面对着窗外的风景，轻轻地、无声地又念了一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吧?

这么多年来，妈妈好像完全忘记了一切一样离开了，是林欣彩心里的一道深深的伤口。

那天早上妈妈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去拉住妈妈，所以妈妈就这样离开了。

林欣彩从此变得非常害怕身边的人离开，总是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人不放。

林欣虹最近常常很晚才回家，林欣彩其实是知道为什么的。

林欣虹是觉得透不过气来吧，不想回到家面对林欣彩。

但是林欣彩也不想的。

她只是，害怕连妹妹也会好像什么都忘记了一样，好像连她的存在都忘了般，走了，就忘了回来。

巴士忽然猛煞车，林欣彩向前倾了一下，原来是到站了。

林欣彩急忙下车，下车前想向身边那个女生说再见，可是她还是紧闭着双眼在听音乐。

林欣彩下了车，还要再走过一排商店才到超市。

她看到有其中一家商店改变了上星期的面貌，本来是一家面包店的，变成了一家 Boutique.

林欣彩经过那家店的时候，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原来是新开张的。

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正背对着林欣彩，在玻璃橱窗里整理着一个模特儿公仔身上的大红斑点连身白色洋裙。

女人一头暗红褐色烫成大波浪卷的长发，轻轻地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背上晃动。

看起来多么妩媚的老板娘啊，林欣彩想着，不自觉又多看了两眼。

林欣彩正想移开视线的时候，女人却忽然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林欣彩。

即使是隔着一层玻璃橱窗，林欣彩还是认出了那个女人。

妈妈。

左眼睑下一颗小小的黑痣，右嘴角边一颗比较明显的黑痣，还有只戴一边耳环的习惯。

林欣彩的心跳得很厉害，怔怔地望着橱窗里比模特儿公仔还漂亮的女人。

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

林欣彩的心里重又念起了当年那句她念了几千几百回的话。

玻璃橱窗里的女人没有发现林欣彩在看她，又转了一个身，走到了柜台的地方。

林欣彩紧张地转身背对着玻璃橱窗，拉出了手机，打给妹妹林欣虹。

<喂?>

[阿虹，你现在在哪里 ?]

<在金河附近，怎么啦?>

[你能 -- ]

话还没说完，林欣虹却盖了她电话。

林欣彩又试着打了两次过去，林欣虹的手机却不通。

林欣彩把手机收起来，感觉到内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深呼吸了好几次，林欣彩才鼓起勇气，推开 Boutique的玻璃门，只听见 “叮咚” 一声。

女人从柜台处抬起头来，看到了她，微笑了起来，向她走来。

林欣彩觉得好像心脏就要开始停止跳动。

<我们今天新开张，买衣服有折扣哦!>

女人笑吟吟地拉着林欣彩到一排衣服前，似乎很高兴地在介绍着。

<这件很适合你，而且今季很流行哦!>

林欣彩却只是一直一直地盯着女人 -- 她的妈妈，什么都听不进去。

女人又拉出一条裙子，回头想介绍给林欣彩，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认识我，是吗?>

女人把她那专业、客套的笑容收了起来，把手上的裙子放回架子上。

[我……]

妈妈，是我，是我，我是你的女儿。

<六年前认识我的，是吗?>

女人回头，脸上虽然没有客套的笑容，却还是轻轻地在微笑着。嘴角边的黑痣轻轻被牵动。

[我……]

妈妈，是我，难道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嗯，时间也不早了。>

女人转头望了望橱窗外的天空，走到柜台处拎起一个手提包。

<你有时间吗? 我们过去对面的Starbucks慢慢聊吧。>

女人微笑着，推开了玻璃门，又是 “叮咚” 一声。

林欣彩只能怔怔地跟着妈妈离开了Boutique，走到了对面的Starbucks里。

妈妈，是我，是我，我是你的女儿。难道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林欣彩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盯着妈妈的脸看。

这就是六年前离开她的妈妈，六年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从前妈妈是一头黑色的及肩长发的，柔柔、直直的。

妈妈坐了下来，一头大波浪卷的红褐色长发又轻轻晃动了一下。

林欣彩也坐了下来。

<你是六年前认识我的人，对吗?>

林欣彩开不了口，只能点头。妈妈耳上的耳环是一条长长的链，尾端挂着一颗小小的紫水晶。

从前妈妈喜欢翠玉天然的绿色，或者祖母绿那样飘逸的绿色。

Irumi

4

<我总想着，有一天，总会有一个我六年前的人生里存在过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妈妈微笑着，左眼睑下到黑痣藏进了加深的鱼尾纹里。

<其实，我六年前遇到了一场车祸，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欣彩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忘了我是谁，我忘了我住在哪里，一下子，我失去了有过的人生。>

妈妈喝了一口叫来的Blue Mountain，细长的眉毛很秀气。

<失去了的人生，再也找不回来。我只好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慢慢的，才走到今天。但我总是在想，六年前认识我的人，有一天一定会忽然怔怔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在怀疑我是否还记得他。>

林欣彩怔怔地看着妈妈，怀疑她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妈妈，不要走，留在我身边。

<好吧，六年前，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我是你的女……]

妈妈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妈妈不好意思地对林欣彩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嗯，好，好，现在就去接你，等妈妈来。>

[妈妈?]

林欣彩脱口而出，惊讶地望着妈妈的手机。

<嗯，我的女儿，才刚念中一。>

妈妈微笑着放下了手机。

<嗯，对了，你刚刚说你是我的女什么?>

[我是你的女……]

<嗯?>

[女……女学生。]

<啊，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吗?>

[嗯。]

妈妈继续微笑着，林欣彩的心却揪痛起来。

林欣彩现在看到妈妈手上戴着一颗紫钻结婚戒指，已经不是从前那只爸爸送的翠玉戒指了。

妈妈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妈妈已经把过去的人生全部忘记了。

林欣彩不想再让妈妈记起她来了，残缺的母爱，她不要了。她也不想妈妈为难，毕竟妈妈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女儿。

<好啦，不好意思哦，我要去接我女儿放学了，下次再聊吧!>

妈妈结了帐，笑着拎起了手提包，跟林欣彩道别，离开了。

林欣彩走出Starbucks，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她缓慢地在街道上走着，看着自己的脚步。

这么多年来无法拥抱的妈妈，见了面，却还是没有办法跟她相认。

林欣彩之前想过很多遍，如果再见到妈妈，要对她大吼大叫，还是痛哭流涕?

但是刚刚见到面了，林欣彩却什么都没做到。

她只是撒了一个谎。

林欣彩真的很恨妈妈离开她的，但是如今什么仇恨都烟消云散了。

妈妈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拥有自己的人生。

林欣彩，也应该开始她自己的人生了。

不再冀望着妈妈回来的人生。

林欣彩抬头，看见路边竖立着的广告板上贴着大大的电影海报，是Keanu Reeves主演的 “触不到的恋人” 。

只有淡淡灰色影子的 Keanu Reeves 深情地拥抱着女主角，下面有一行副标题 : How do you hold on to someone you’ve never met?

“你该怎么把一个你从没见过面的人留在你身边呢?”

林欣彩念着副标题，轻轻地自己回答起来 :

[很简单，就放手，祝福她吧。]

林欣彩多么想把六年来都没见过面的妈妈留在身边，但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林欣彩让妈妈离开了，完全地从自己的人生里离开了。

这么多年来，她有一个触不到的妈妈，可以一直以为妈妈也在后悔，也在痛恨自己离开了女儿，每天惭愧度日。

但是当林欣彩终于见到了妈妈，却发现原来妈妈一早就已经把她忘了，没有一天再想起她，没有一天有过悔恨。

这样的事实很残酷，但总算让林欣彩释怀了，不再抱着妈妈会回来的幻想度日。

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祝福? 想要她留在身边，为什么就这样放手? 难道不会有恨吗?>

林欣彩这才发现一个女孩子站在她旁边，一头短发层次打得很薄。

[不会，不会有恨。]

林欣彩友善地对女孩子微笑。

[相信吗，我刚刚见到了六年前离开我的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她却已经失忆了。]

林欣彩望着海报，不带恨意地说。

<这么说，她不是背叛了你们的回忆吗? 你为什么不恨她?>

女孩子的声音细细的，但又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毅。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叫永不消逝。]

林欣彩微笑着，感觉到风轻轻吹动她额上的刘海。

林欣彩很爱妈妈，永远都会一样地爱着她，所以她会祝福妈妈，永远祝福妈妈。

林欣彩听见女孩子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了。

她转头望着女孩子离开的身影，微微笑了一下。

林欣彩又重新走起来，天色真的越来越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