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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作品】陆小凤系列(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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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8-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陆小凤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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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月圆,雾浓。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但张放和他的伙计们却没有欣赏的意思,他们只是想无拘无束的随便走走。

  现在他们刚交过一趟从远路保来的镖,而且刚喝过酒,多日来的紧张和劳苦都已结束。

  他们觉得轻松极了,也愉快极了。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了熊姥姥。

  熊姥姥就好像幽灵般忽然间就在浓雾里出现了。

  她背上仿佛压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压得她整个人都弯曲了起来,连腰都似已被压断。

  她手里提着个很大的竹篮子,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紧紧盖住。

  “篮子里装的是什么?”有人在问。

  现在他们的兴致都很高,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糖炒栗子。”熊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已露出笑容:“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我们买五斤,一个人一斤。”

  栗子果然还是热的,果然很甜很香。张放却只吃了一个。

  他不喜欢吃桌子,而且他的酒也喝得太多,只吃了一个栗子,他已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好像要呕吐。

  他还没有吐出来,就发现他的伙伴们突然全都倒了下去,一倒下去,身子立刻抽紧,嘴角就像马一样喷出了白沫。

  白沫忽然又变成了红的,变成了血!

  那老太婆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已变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怕。

  “糖炒栗子有毒!”张放咬着牙,想扑过去,但这时他竟也忽然变得全没有半分力气。

  他本想扼断这老太婆的咽喉,却扑倒在她脚下。

  他忽然发现这老太婆藏在灰布长裙里的一双脚上,穿着的竟是双色彩鲜艳的绣花红鞋子,就好像新娘子穿的一样。

  不过鞋面上绣的并不是鸳鸯,而是只猫头鹰。

  猫头鹰的眼睛是绿的,好像正在瞪着张放,讥嘲着他的愚昧和无知。张放怔住。

  熊姥姥吃吃的笑了,道:“原来这小伙子不老实,什么都不看,偏偏喜欢偷看女人的脚。”

  张放这才勉强抬起头,嘎声问:“你跟我们究竟有什么仇恨?”

  熊姥姥笑道:“傻小子,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你们,怎么会跟你们有仇恨?”

  张放咬了咬牙,道:“那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熊姥姥淡淡道:“也不为什么,只不过为了我想杀人。”

  她抬起头,望着浓雾里凄凉朦胧的圆月,慢慢的接着道:“每到月圆的时候,我就想杀人!”

  张放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只恨不得一口咬在她咽喉上。

  可是这老太婆忽然间就已在他眼前幽灵般消失,消失在浓雾里。

  夜雾凄迷,月更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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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老实和尚

  夕阳西下,秋风吹着柴草,岸上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远远的飞过来,落在岸旁系船的木桩上。

  这里本就是个很荒凉的渡头,现在最后一班渡船已摇走。

  摇船的艄公是个连胡子都已白了的老头子。

  二十年来,他每天将这破旧的渡船从对岸摇过来,再摇过去。

  生命中能令他觉得欢乐的事已不多,已只剩下喝酒跟赌钱。

  可是他发誓今天晚上绝不赌,因为船上有个和尚。

  这和尚看样子虽然很规矩、很老实,但和尚就是和尚。

  每次他只要看到和尚,就一定会连身上最后的一个铜板都输光。

  老实和尚规规矩矩的坐在船上的角落里,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脚很脏,很脏的脚上,穿着双很破的草鞋。

  别的人都坐得离他很远,好像生怕他身上的虱子会爬到自己身上来。

  老实和尚也不敢去看别人,他不但老实,而且很害羞。

  就连强盗跳上船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只听见渡船上的人在惊呼,又听见四个人跳上船头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强盗们的厉喝道:“大爷们都是水蛇帮的好汉,一向只要钱,不要命,所以你们也不必害怕,只要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金银财宝全拿出来,就没事了。”

  夕阳照着他们手里的刀,刀光在船舱里闪动。

  船舱里男人在发抖,女人在流泪,身上带的钱财越多,抖得就越厉害,泪也流得越多。

  老实和尚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忽然他看到一双脚,一双穿着削尖大匝鞋的大脚,就站在他面前,只听这双大脚的主人大喝道:“轮到你了,快些拿出来。”

  老实和尚好像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嗫嚅着道:“你要我拿什么?”

  “只要值钱的,全都拿出来!”

  “可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老实和尚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发现这人好像要抬起腿来踢他一脚,但却被另一人拉住:“算了吧,这邋遢和尚看来也不像有油水的样子,咱们还是扯呼了吧!”

  扯呼的意思就是走。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做贼的人多多少少总是有点心虚的。

  船上立刻就骚动了起来,有人在跳脚,有人在大骂,不但骂强盗,也骂和尚:“遇见了和尚,果然晦气!”

  他们骂的时候并不怕被和尚听见,老实和尚也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还是垂着头,坐在那里,神情好像很不安,忽然跳起来,冲上船头。

  船头上摆着块木板,本是船到岸时搭桥用的。

  老实和尚抓起了这块木板,轻轻一拍,三寸厚的木板就碎成了五六块。船上的人立刻都怔住。老实和尚将第一块木板抛出去,木板刚落在水面上,他的人已飞起,脚尖在这块木板上轻轻一点,第二块木板已跟着抛了出去。他的人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点水的蜻蜓,在水面上接连四五个起落,已追上了那艘水蛇帮的快艇。

  水蛇帮的强盗大爷们正在计算着他们今天的收获,忽然发现一个人飞仙般凌波而来,轻飘飘的落在船上,竟是刚才那邋遢和尚。

  这种轻功他们非但连看都没有看过,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原来这和尚竟是真人不露相,等我们财物到手后,他再来架横梁。”

  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捏着把冷汗,只希望这和尚也只要他们的钱,不要他们的命。

  谁也想不到这和尚竟然在他们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说道:“我身上还有四两银子,本来是准备买件新衣服,买双新草鞋,这已经犯了贪念。”

  他已从身上将这锭银子掏出来,摆在他们脚下,接着道:“何况出家人本不该打诳语,我刚才却在大爷们面前说了谎,现在我只求大爷们原谅,我回去后也一定会面壁思过,在我佛面前忏悔三个月的。”

  每个人全都怔住,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老实和尚垂着头,道:“大爷若是不肯原谅,我也只有在这里跪着不走了。”

  又有谁愿意这么样一个人留在船上?

  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道:“好,我……我们就……就原谅了你。”

  这句话本来应该理直气壮的人说出来的,但是这个人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变了。

  老实和尚脸上立刻显露出欢喜之色,“咚,咚,咚”在甲板上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的站起来,突然横身一掠四丈,到了岸上,忽然就连人影都已看不见。

  大家怔在船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一起看着这锭银子发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个人长长吐出口气,发表了他自己的意见:“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他是个和尚?”

  “不是和尚是什么?”

  “是个活菩萨,不折不扣的是个活菩萨。”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水蛇帮上上下下八条好汉,忽然全都死在他们的窝里。

  每个人好像死得很平静,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谁也看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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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他剑上的血。

  盆里的水还是温的,还带些茉莉花的香气。

  西门吹雪刚洗过澡,洗过头,他已将全身上下每个部分都洗得彻底干净。

  现在小红正在为他梳头束发,小翠和小玉正在为他修剪手脚上的指甲。

  小云已为他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裳,从内衣和袜子都是白的,雪一样白。

  她们都是这城里的名妓,都很美,很年轻,也很懂得伺候男人——用各种方法来伺候男人。

  但西门吹雪却只选择了一种。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们。

  他也已斋戒了三天。

  因为他正准备去做一件他自己认为世上最神圣的事。

  他要去杀一个人!这个人叫洪涛。

  西门吹雪说不认得他,也没有见过他,西门吹雪要杀他,只因为他杀了赵刚。

  无论谁都知道赵刚是个很正直,很够义气的人,也是条真正的好汉。

  西门吹雪也知道,可是他也不认得赵刚,连见都没有见过赵刚。

  他不远千里,在烈日下骑着马奔驰了三天,赶到这陌生的城市,熏香沐浴,斋戒了三天,只不过是为了替一个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复仇,去杀死另外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洪涛看着西门吹雪,他简直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样的人,会做这么样的事。

  西门吹雪白衣如雪,静静的在等着洪涛拔刀。

  江湖中人都知道洪涛叫“闪电刀”,他的刀若不是真的快如闪电,“一刀镇九州”赵刚也不会死在他的刀下!

  洪涛杀赵刚,也正是为了“一刀镇九州”这五个字。

  五个字,一条命!

  西门吹雪一共只说了四个字!

  洪涛问他的来意时,他只说了两个字:“杀你!”

  洪涛再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又说了两个字:“赵刚!”

  洪涛问他:“阁下是赵刚的朋友?”

  他只摇了摇头。

  洪涛又问:“阁下为了个不认得的人就不远千里赶来杀我?”

  他只点了点头。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说话的。

  洪涛脸色已变了,他已认出了这个人,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剑法和脾气。

  西门吹雪的脾气很怪,剑法也同样怪。

  他决心要杀一个人时,就已替自己准备了两条路走,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现在洪涛也已发现自己只剩下这两条路可走,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西风吹过长街,木叶萧萧落下。高墙内的庭园里,突然有一群昏鸦惊起,飞入了西天的晚霞里。

  洪涛突然拔刀,闪电般攻出八刀。

  赵刚就死在他这“玉连环”闪电八刀下的。

  可惜他这“玉连环”也像世上所有其他的刀法一样,也有破绽。只有一点破绽。

  所以西门吹雪只刺出了一剑,一剑就已刺穿了洪涛的咽喉。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上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恰巧正落在一片黄叶上。

  黄叶再被西风舞起时,西门吹雪的人已消失在残霞外,消失在西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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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花满楼

  鲜花满楼。花满楼对鲜花总是有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

  黄昏时,他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柔软。

  小楼上和平而宁静,他独自坐在窗前,心里充满着感激,感激上天赐给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让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匆匆奔上了楼,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

  她并不能算太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她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花满楼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并不认得这个女孩子,但态度还是很温和,而且显得很关心:“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喘息着,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能!”花满楼的回答几乎完全没有考虑。

  楼下没有人,大门总开着,这小姑娘显然是在惊慌中无意闯进来的。

  但就算是一匹负了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他这里来,他也同样会收容。

  他的门永远开着,正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他这里来,他都同样欢迎。

  小姑娘的眼睛四面转动着,好像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花满楼柔声道:“你已用不着再躲,只要到了这里,你就已安全了。”

  “真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仿佛有点不信:“追我的那个人不但凶得很,而且还带着刀,随时都可能杀人的!”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保证他绝不会在我这里杀人。”

  小姑娘还是在慌张,还准备问他:“为什么?”

  可是她已没法子再问,追她的人已追到这里来,追上了楼。

  他身材很高大,上楼时的动作却很轻快。

  他手里果然提着柄刀,眼睛里也带着种比刀还可怕的凶光,一看到这小姑娘,就瞪起眼来厉声大喝:“这下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小姑娘正在往花满楼身后跑,花满楼正在微笑着,道:“她既已到了这里,就不必再跑了。”

  提刀的大汉瞪了他一眼,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年青人,立刻狞笑着道:“你知道老子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花满楼的态度还是同样的温和,道:“你是谁?”

  大汉挺起了胸。道:“老子就是‘花刀太岁’崔一洞,老子给你一刀,你身上就多了一个洞。”

  花满楼道:“抱歉得很,阁下这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身上也不必再增加别的洞了,无论大洞小洞我已都不想再要。”

  小姑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崔一洞脸止都已变了颜色,突然狂吼:“你不想要也得要!”

  他反手抖起了一个刀花刀光闪动间,他的刀已向花满楼的胸膛上直刺了过来。

  花满楼身子连动都没有动,只动了两根手指。

  他突然伸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就夹住了崔一洞的刀。

  这柄刀好像立刻就在他手指间生了根。

  崔一洞用尽了全力,竟还是没法子把这柄刀拔出来。他的冷汗都已流了出来。

  花满楼还是在微笑着,柔声道:“这柄刀你若是肯留在这里,我一定代你好好保管,我这里大门总是开着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拿。”

  崔一洞满头大汗,突然跺了跺脚,放开手里的刀,头也不回的冲下楼,下楼比上楼还要快得多。

  小姑娘银铃般笑了起来,她看着花满楼时,显得又佩服,又惊异:“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花满楼笑了笑道:“不是我有本事,是他没本事。”

  小姑娘道:“谁说他没本事?江湖中有好多人都打不过他连我都打不过他。”

  花满楼道:“你?”

  小姑娘道:“我虽然打不过他,可是也有很多大男人打不过我,我就是江南的上官飞燕。”

  她立刻又自己摇了摇头,叹着气道:“这名字你当然也不会听说过的。”

  花满楼走过去将手里的刀轻轻放在靠墙边桌子上,忽又回过头,问道:“他为什么要追你?”

  上官飞燕咬着嘴唇迟疑着,终于嫣然而笑。道:“因为我偷了他的东西。”

  花满楼并没有觉得吃惊,反而笑了。

  上官飞燕抢着道:“我虽然是个小偷,但他却是个强盗,我从来也不偷好人的,我专偷强盗。”

  她垂下头,用眼角偷偷的瞟着花满楼,又道:“我只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不要讨厌我。”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喜欢你,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上官飞燕眨着眼,道:“说实话的人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花满楼道:“当然可以。”

  上官飞燕好像松了口气,嫣然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刚才真怕你会把我赶出去。”

  她走到窗口,深深的呼吸着,风中充满了花香,窗外暮色渐浓,屋子已暗了下来。

  上官飞燕轻叹了口气,道:“一天过得真快,现在天又黑了。”

  花满楼道:“嗯。”

  上官飞燕道:“你为什么还不点灯?”

  花满楼笑道:“抱歉得很,我忘了有客人在这里。”

  上官飞燕道:“有客人你才点灯?”

  花满楼道:“嗯。”

  上官飞燕道:“你自己晚上难道从来不点灯的?”

  花满楼微笑道:“我用不着点灯。”

  上官飞燕道:“为什么?”

  她已转过身,看着花满楼,眼睛里已充满了惊异之色。

  花满楼的表情却还是很愉快、很平静,他慢慢的回答:“因为我是个瞎子。”

  暮色更浓了,风中仍充满了芬芳的花香。

  但上官飞燕已完全怔住。

  “我是个瞎子。”

  这虽然只不过是很平凡的五个字,可是上官飞燕这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听过比这五个字更令她惊奇的话。

  她瞪着眼看着花满楼,就是这个人,他对人类和生命充满了热爱,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他随随便便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夹住别人全力砍过来的刀锋,他一个人独自活在这小楼上,非但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且随时都在准备帮助别人。

  上官飞燕实在不能相信这个人竟会是个瞎子。她忍不住再问了句:“你真的是个瞎子?”

  花满楼点点头,道:“我七岁的时候就瞎了。”

  上官飞燕道:“可是你看来一点也不像。”

  花满楼又笑了,道:“要什么样的人才像瞎子?”

  上官飞燕说不出来。她看见过很多瞎子,总认为瞎子定是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人,因为这多彩多姿的世界对他们说来,已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虽然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但花满楼却显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笑着又道:“我知道你一定认为瞎子绝不会过得像我这么样开心的。”

  上官飞燕只有承认。

  花满楼道:“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他脸上带着种幸福而满足的光辉,慢慢的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上官飞燕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就像是在倾听着一首轻柔美妙的歌曲。

  花满楼道:“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人生本是多么可爱,每个季节里都有很多足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的赏心乐趣。”

  上官飞燕闭上眼睛,忽然觉得风更轻柔,花也更香了。

  花满楼道:“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上官飞燕抬起头,在朦胧的暮色中,凝视着他平静而愉快的脸。

  现在她眼睛里的表情已不再是惊异的怜悯,而是尊敬与感激。

  她感激这个人,并不是为了他救了她,而是因为他已使得她看清了生命的真正意义。

  她尊敬这个人,也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这种伟大的看法与胸襟。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家里已没有别的人?”

  花满楼微笑道:“我的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家里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很健康,很快乐。”

  上官飞燕道:“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花满楼道:“因为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真正独立?因为我不愿别人处处让着我,帮助我,我不愿别人把我当做个瞎子。”

  上官飞燕道:“你……你在这里真的能一个人过得很好?”

  花满楼道:“我在这地方己住了八个月,我从来也没有像这么样愉快过。”

  上官飞燕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是除了冬天的雪,春天的花之外,你还有什么呢?”

  花满楼道:“我有很充足的睡眠,有很好的胃口,有这间很舒服的屋子,有一把声音很好的古琴,这些本已足够,何况我还有个很好的朋友。”

  上官飞燕道:“你的朋友是谁?”

  花满楼脸上又发出了光,道:“他姓陆,叫陆小凤。”

  他微笑着。又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女人,他名字虽然叫小凤,但却是条不折不如的男子汉。”

  上官飞燕道:“陆小凤?……这名字我好像也听说过,却个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满楼笑得更愉快:“他也是个很奇怪的人,你只要见过他一面、就永远再也不会忘记,他不但有两双眼睛和耳朵有三只手。还长着四条眉毛。”

  两双眼晴和耳朵,当然是说他能看见的和听见的都比别人多。

  三只手也许是说他的手比任何人都快,都灵活。

  但“四条眉毛”是什么意思呢?上官飞燕就实在不懂。

  她决心以后一定要想法子去看看这个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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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有四条眉毛的人

  黄昏,黄昏后。这正是龙翔客栈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饭厅里每张桌上都有客人,跑堂的伙计小北京忙得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楼上是四六二十四间客房,也已全都客满。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谁也不懂这平时很冷落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突然间。蹄声急响两匹快马竟从大门外直闯了进来。

  健马惊嘶,满堂骚动,马上的两条青衣大汉却还是纹风不动的坐在雕鞍上。

  一匹马的雕鞍旁挂着一副银光闪闪的双钩,马上人紫红的脸,满脸大胡子,眼睛就好像他的银钩一样。锋锐而有光。

  他目光四面一闪,就盯在小北京脸上,沉声道:“人呢?”

  小北京道:“还在楼上天字号房。”

  紫面虬髯的大汉又问:“九姑娘在哪里?”

  小北京道:“也还在楼上缠着他。”

  紫面大汉不再说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这匹马就突又箭一般窜上楼去。

  另一匹马上的人动作也不慢。这人左耳缺了半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得他铁青的脸看来更狰狞可怖。

  马一冲上楼,他的人已离鞍而起,凌空倒翻了两个跟头突然飞起一脚“砰”的,已踢开了楼梯门旁天字号房的门。

  他的人扑进去时。手里已多了对百练精钢打成的判官笔。

  然后他就突然怔住。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着的女人,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胸膛,修长结实的腿。

  这本是个任何男人一看见她就会联想到床的女人,但现在却在屋顶上。

  屋梁很高,她就四平八稳的坐在上面,表情却急躁得像是条蹲在发烫的白铁皮屋顶上叫春的猫。

  她没有叫,只不过因为她的嘴巴已被塞住。

  紫面大汉手里的马鞭一挥,鞭梢已灵蛇般将她嘴里含着的一块红丝巾卷了出来。

  刀疤大汉已在问:“人呢?”

  屋梁上的女人喘了几口气,才回答:“走了,他好像早就发现我是什么人。”

  刀疤大汉立刻追问:“往哪边走的?”

  屋梁上的女人道:“听他的马蹄声,是往北边黄石镇那方面去的。”

  她急着又道:“你们先把我弄下去,我跟你们一起去追。”

  刀疤大汉冷冷道:“又没有人拉着你,你自己难道不会下来?”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又已凌空翻起。

  屋梁上的女人更急,大叫道:“我下不去,那王八蛋点了我大腿上的穴道。”

  但这时两条大汉却已掠出窗外,下面已有人早就准备好另外两匹健马,勒住缰绳在等着。

  他们的人一落到马鞍上,两匹马立刻就又箭一般向北面窜了过去。

  屋梁上的女人听到这一阵马蹄声,气得连嘴唇都白了,用力打着屋梁,恨恨道:“王八蛋,一个个全他妈的都是王八蛋……”门是开着的,她看着自己赤裸裸的腿,咬着嘴唇道:“这次占便宜的又不知是哪个王八蛋!”

  “是我这个王八蛋。”小北京正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也眯着眼睛在看着那又白又结实的长腿,然后门就被关了起来。

  黄石镇是个大镇。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繁荣热闹的街。

  但现在夜已深,新月如钩,淡淡的照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那两骑快马急驰而来时,街上已看不见什么人。

  刀疤大汉勒马四顾,沉声道:“你想他会不会在这镇上留一宿?”

  紫面大汉道:“会。”

  “他”也是个人,晚上也要睡觉的,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睡觉有个毛病。

  刀疤大汉道:“他若已留下来,留在哪里?”

  紫面大汉想也不想,道:“迎春阁。”

  迎春阁是这里漂亮女人最多的地方。“他”睡觉绝不能没有女人,这就是他的毛病。

  每个人岂非都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迎春阁大门口的灯笼很亮,绯色的灯光,正在引诱着人们到这里来享受一个绯色的晚上。

  门半掩。紫面大汉手提抽绳,“的庐”一声,健马就直闯了进去。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座椅上打瞌睡。

  紫面大汉手里的马鞭忽然已绕上了他的脖子,厉声道:“今天晚上这里有没有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年轻人来过?”

  这人已被鞭子勒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只能不停的点着头。

  紫面大汉终于放过了他,道:“他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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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人喘着气,又点了点头。

  紫面大汉道:“在哪里?”

  这人道:“他刚才还在桃花厅跟四个人喝酒,四个人轮流灌他,总算把他灌醉了!”

  刀疤大汉动容道:“四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道:“四个看样子很凶的人,但是对他倒很客气!”

  刀疤大汉道:“他们的人呢?”

  这人道:“见他们送他回房去的,直到现在,还留在他房里!”

  紫面大汉已勒转马头,冲入了左面一片桃花林里,桃花林的桃花厅灯还亮着。

  桃花厅里的桌子上杯盘狼藉,三四个酒坛子都已空了。

  刀疤大汉凌空翻身,一个箭步窜了进去,一脚踢开了厅后的门,他又怔住。

  房里只有四个人,四个人一排,直挺挺的跪在门口,本来已经苍白得全无血色的脸,看见这刀疤大汉,突然一下子胀得通红。

  四个人身上穿的衣裳都很华丽,看来平时一定都是气派很大的人,但现在四人的脸上却已都被人画得一塌糊涂。

  第一个人额头上画了个乌龟,脸上还配了四个字:“我是乌龟。”

  第二个额头上画的是王八:“我是王八。”

  第三个人:“我是活猪。”

  第四个人:“我是土狗。”

  刀疤大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的画和字,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好像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过这么好笑的事。

  四个人咬着牙,狠狠的瞪着他,看他们眼睛里那种愤恨怨毒之色,就像是恨不得跳起来一口把他咬死。

  但四个人却还是全都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非但跳不起来,连动都动不了。

  刀疤大汉狂笑道:“威风凛凛的江东四杰,几时变成乌龟王八,活猪土狗的?这倒真是怪事。”

  紫面大汉已笑着冲出去,拍手大呼道:“欢迎大家来参观参观大名鼎鼎的江东四杰现在的威风,无论谁进来看一眼,我都给他九两银子。”

  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四张脸突又变得白里透青,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刀疤大汉笑道:“那小子虽然也是个王八蛋,但倒真是个好样的王八蛋。”

  紫面大汉道:“咱们这一趟走得倒还不冤枉。”

  两个人的笑声突然停顿,因为他们又看见外面有个人垂着头走了进来。

  一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虽然打扮得满头珠翠,满脸脂粉,但还是掩不住她脸上那种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气。

  她垂着头,轻轻问:“两位是不是来找陆大少爷的?”

  刀疤大汉沉下了脸,道:“你怎么知道?”

  这小姑娘嗫嚅着,道:“刚才陆大少爷好像已快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刚好坐在他旁边,就偷偷的替他喝了两杯酒!”

  刀疤大汉冷笑,道:“看来他在女人堆里人缘倒真不错!”

  小姑娘胀红了脸,道:“谁知道他后来忽然又醒了,说我的心还不错,所以就送我一样东西,叫我卖给你们。”

  紫面大汉立刻追问:“他送给你的是什么?”

  小姑娘道:“是……是一句话。”

  紫面大汉皱了皱眉,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小姑娘道:“他说这句话至少要值三百两银子,连一文都不能少,他还说,一定要两位先付过银子,我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很荒唐。话没说完,脸更红了。

  谁知紫面大汉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立刻就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抛在这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道:“好,我买你这句话。”

  小姑娘张大了眼睛,看着这三张银票。简直不能相信天下竟真有这么荒唐的人,竟真的肯拿三百两银子买一句话。

  紫面大汉道:“你过来,在我耳朵旁边轻轻的说。千万不能让里面那四个畜生听见。”

  小姑娘迟疑着,终于走过去,在他耳衅轻轻道:“他说的这句话只有八个字:要找我,先找老板娘。”

  紫面大汉皱起了眉,他实在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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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世上的老板娘也不知有多少,每家店铺里都有个老板娘。这叫他怎么去找。

  小姑娘忽然又道:“他还说,你若是听不懂这句话。他还可以另外奉送一句,他说这老板娘是天下最漂亮的一个。”

  紫面大汉又怔了怔,什么话都不再问,向他的伙伴一招手,就大步走了出去。

  刀疤大汉已跟着走出来,突又转身。拿起个空酒坛。随手一抛。

  这空酒坛就恰巧落在第二个人头上,酒坛子是绿的。

  刀疤大汉大笑,道,“这才真正像是不折不扣的活王八。”

  世上漂亮的老板娘也不少,最漂亮的一个是谁呢?

  刀疤大汉皱着眉道:“这小子难道要我们一家家店铺去找,把店里的老板眼全都找出来,一个个的看。”

  紫面大汉道:“不必。”

  刀疤大汉道:“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紫面大汉沉吟着,道:“也许我已猜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刀疤大汉道:“他是什么意思?”

  紫面大汉忽然笑了笑,道:“你难道忘了朱停的外号叫什么?”

  刀疤大汉又大笑。道:“看来我也该弄个酒坛子给他戴上。”

  朱停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生意,也没有开过店。

  他认为无论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都难免有蚀本的时候。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其实他不做生意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只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做生意的本钱,但他的外号却叫“老板”。

  朱停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而且对什么都很看得开,这两种原因加起来,就使得他身上的肉也一天天增加了起来。

  胖的人看来总是很有福气的,很有福气的人才能做老板,所以很多人都叫他老板。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自己的长像虽然不敢恭维,却有个非常美的老婆,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做过一样正经事,却总是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

  他还有件很自傲的事——他总认为自己比陆小凤还懒。

  你只要一看见他坐到那张宽大而舒服的太师椅上,世上就很少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站起来。

  因为他无论要做什么事的时候,都要先“停”下来想一想。

  只要想开了,世上也就没什么事是非做不可了。

  到现在他日子还能过得很舒服,只因为他有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够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只要你能想得出的东西,他就能做得出。

  有一次他跟别人打赌,说他能做出一个会走路的木头人来。

  结果他赢了五十桌的燕翅席,外加五十坛陈年的好酒。

  这使得他身上的肉至少又增加了五斤。现在他正研究,怎么样才能做得出一个能把人带上天去的大风筝。

  以前他曾经想到地底下去看看,现在他却想上天。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外面的蹄声马嘶,然后就看见了那两条青衣大汉。

  这一次那刀疤大汉没有踢门,因为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他一冲进来,就瞪起了眼睛,厉声道:“老板娘呢?”

  朱停淡淡道:“你要找老板娘,就应该到对面的杂货铺去,那里才有老板娘。”

  刀疤大汉道:“这里也有,你叫老板,你的老婆就是老板娘。”

  朱停笑了道:“这里的老板娘若知道有青衣楼的人特地来找她,定也会觉得很荣幸。”

  他认得这两个人。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

  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这两个人都是青衣楼第一楼上有画像的人。

  谁也不知道青衣楼第一楼在哪里,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一百零八张画像。

  但无论谁都知道,能够在那里有画像的人,就已经能够在江湖上横冲直闯了。

  有刀疤的大汉叫“铁面判官”,据说别人一刀砍在他脸上时,连刀锋都砍得缺了个口。“铁面”两个字就是这么样来的。

  另外的一个叫“勾魂手”,他的一双银钩也的确勾过很多人的魂。

  朱停淡谈的接着道:“只可惜她现在有很要紧的事,恐怕,没空见你们。”

  铁面判官道:“什么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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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停道:“她正和朋友喝酒,陪朋友喝酒岂非正是天下第一要紧的事?”

  铁面判官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姓陆?”

  朱停忽然沉下了脸,道:“你最好听清楚些,姓陆的只不过是她的朋友,不是我的。”

  铁面判官道:“他们在哪里喝酒?”

  朱停道:“好像是在那小子住的那家青云客栈里。”

  铁面判官看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几眼,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道:“你老婆在客栈里陪一个有名的大色鬼喝酒,你居然还能在这里坐得住?”

  朱停淡淡道:“小孩要撒尿。老婆要偷人,本就是谁也管不了的,我坐不住又能怎么样?上房去翻跟头?滚在地上爬?”

  铁面判官大笑,道:“你这人倒真看得开,我佩服你。”

  他常常大笑,只因他自己知道笑起来比不笑时更可怕。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刀疤就突然扭曲,看来简直比破,庙里的恶鬼还狰狞诡秘。

  朱停一直在看着他,道:“你有没有老婆?”

  铁面判官道:“没有。”

  朱停笑了笑,悠然道:“你若也有个像我这样的漂亮老婆,你也会看得开了。”

  陆小凤躺在床上,胸口上放着满满的一大杯酒。

  酒没有溅出来,只因为他躺在那里,连一动都没有动,看起来几乎已像是个死人,连眼睛都始终没有张开来过。他的眉很浓,睫毛很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

  老板娘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的胡子。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

  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只要是男人,就会对她这种女人有兴趣。

  但现在她却好像对陆小凤这两撇胡子有兴趣,她已看了很久,忽然吃吃的笑了,道:“你这两撇胡子看来真的跟眉毛完全一模一样,难怪别人说你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

  她笑得如花枝乱颤,又道:“没有看见过你的人,一定想不到你还有两条眉毛是长在嘴上的。”

  陆小凤还是没有动,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过去,杯子里满满的一杯酒立刻被吸进了嘴,“咕嘟”一声,就到了肚子里。

  他再吐出口气,酒杯立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老板娘又笑了,道:“你这是在喝酒,还是在变戏法?”

  陆小凤还是闭着眼睛,不开口,只伸出手来指了指胸口上的空杯子。

  老板娘就只好又替他倒了杯酒,忍不住道:“喂,你叫我陪你喝酒,为什么又一直像死人一样躺着,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陆小凤终于道:“我不敢看你。”

  老板娘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你勾引我!”

  老板娘咬着嘴唇,道:“你故意要很多人认为我跟你有点不清不白的,却又怕我勾引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陆小凤道:“为了你老公。”

  老板娘道:“为了他?你难道认为他喜欢当活王八?”

  陆小凤道:“活王八总比死王八好!”

  他不让老板娘开口,接着又道:“干他这行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一刀砍下脑袋来的,他认得的人太多,知道的秘密也太多!”

  老板娘也不能不承认,朱停的确替很多人做过很多又秘密,又奇怪的东西。

  那些人虽然都相信他的嘴很稳,但死人的嘴岂非更稳?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种事,那些人本就是随时都能做得出的。

  陆小凤道:“他死了之后,你若能为他守一年寡,我就不信陆。”

  老板娘扬起了眉。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潘金莲?”

  陆小凤悠然道:“只可惜就算你是潘金莲,我也不是西门庆。”

  老板娘瞪着他,突然站起来,扭头就走。陆小凤还是动也不动的躺着,连一点拉住她的意思都没有。

  但老板娘刚走出门,突又冲了回来,站在床头,手叉腰,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真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以为我是个呆子?”

  陆小凤道:“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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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板娘大声道:“你跟他闹翻了,却又怕他被别人毒死,所以才故意让别人认为我跟你好。我为了要表示清白,为了不想做寡妇,当然就会求你保护他,有了你保护他,别人就真要杀他,也不得不多考虑考虑了!”

  她的火气更大,声音也变大,接着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为什么要不明不白的背上这口黑锅?”

  陆小凤道:“为了你老公。”

  老板娘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牺牲一点,岂非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只要你老公相信你,别人的想法。你根本就不必去管它。”

  老板娘咬着唇,发了半天怔,忍不住道:“你认为他会相信我?”

  陆小凤道:“他不笨。”

  老板娘瞪着他,道:“但他是不是也一样信任你呢?”

  陆小凤懒洋洋的叹了门气,道:“这句话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他又吸了了气,将胸口的一杯酒喝下去,喃喃道:“青衣楼的人若是也不太笨,现在想必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去吧。”

  老板娘眼睛里又露出关切之色,道:“他们真的要找你,找你干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这也正是我想问他们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他们找来了!”

  朱停坐在他那张太师椅里,痴痴的发呆,心里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就是这么样想出来的。

  老板娘施施然走了进来。用两根手指头拈着块小手帕,扭动着腰肢,在他面前走了两遍。朱停好像没看见。

  老板娘忍不住道:“我回来了!”

  朱停道:“我也看见了。”

  老板娘脸上故意作出很神秘的样子,道:“我刚才跟小凤在他房里喝了许多酒,现在头还是有点晕晕的。”

  朱停道:“我知道。”

  老板娘眼珠子转动着,道:“但我们除了喝酒之外,并没做别的事。”

  朱停道:“我知道。”

  老板娘忽然叫了起来,道:“你知道个屁!”朱停淡淡道:“屁我倒不知道。”

  老板娘的火气又大了起来,大声道:“我跟别的男人在他房里喝酒喝了半天,你非但一点也不吃醋,还在这里想什么糊涂心思?”

  朱停道:“就因为我没有想糊涂心思,所以我才不吃醋!”

  老板娘的手又叉起了腰。道:“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难道真的会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喝酒?”

  她冷笑着。又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是个圣人?是柳下惠?”

  朱停笑了,道:“我知道他是个大混蛋,可是我信任他!”

  老板娘火气更大,道:“你不吃醋,只因为你信任他,并中是因为信任我?”

  朱停道:“我当然也信任你。”

  老板娘道:“可是你更信任他?”

  朱停道:“莫忘记我们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认得了。”

  老板娘冷笑道:“你们既然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像仇人一样,连话都不说一句?”

  朱停淡淡道:“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也是个大混蛋!”

  老板娘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摇着头道:“你们这两个大混蛋做的事,我非但连一点都不懂,而且简直越来越糊涂。”

  朱停道:“大混蛋做的事,你当然不懂,你又不是混蛋!”

  老板娘嫣然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朱停笑了笑,悠然道:“你最多也只不过是个小混蛋,很小很小的一个小混蛋!”

  陆小凤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胸膛上还是摆着满满的一杯酒。

  这杯酒是老板娘临走时替他加满的。他自己当然不会为了要倒一杯酒就站起来。

  这张床又软又舒服,现在能要他从床上下来的人,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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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红披风就挂在床头的衣架上,也不知为了什么,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什么地方,他总是要带着这么样一件红披风。

  只要看见这件红披风,就可以知道他的人必定也在附近。

  铁面判官和勾魂手现在已看到了这件红披风,从窗口看见的。

  然后他们的人就从窗口直窜到床头,瞪着床上的陆小凤。

  陆小凤还是像个死人般躺在那里,连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好像连呼吸都没有呼吸。

  铁面判官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

  还是没有反应。

  勾魂手皱了皱眉,冷冷道:“这人莫非已死了?”

  铁面判官冷笑道:“很可能,这种人本来就活不长的!”

  陆小凤忽然张开了眼,看了他们一眼,却又立刻闭上,喃喃道:“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屋子里有两个人似的!”

  铁面判官大声道:“这里本来就有两个人!”

  陆小凤道:“屋子里如真的有人进来,我刚才为什么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

  勾魂手道:“因为我们没有敲门。”

  陆小凤又张开眼看了看他们,只看了一眼。忽然问道:“你们真的是人?”

  铁面判官怒道:“不是人难道是活鬼?”

  陆小凤道:“我不信。”

  勾魂手道:“什么事你不信?”

  陆小凤淡淡道:“只要是个人,到我房里来的时候都会先敲门的,只有野狗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窗口跳进来。”

  勾魂手的脸色变了,突然一鞭子向他抽了下去。他不但是关内擅使双钩的四大高手之一,在这条用蛇皮绞成的鞭子上也有很深的功夫。

  据说他可以一鞭子打碎摆在三块豆腐上的核桃。

  陆小凤的人当然比核桃大得多,而且就像是死人般躺在地面前,这一鞭子抽下去,当然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陆小凤突然伸出了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好像老叫化子捏臭虫一样,一下子就把他灵蛇般的鞭梢捏住。

  这一手不是花满楼教他的,是他教花满楼的。

  勾魂手现在的表情,也就像崔一洞的刀锋被捏住时样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他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没法子把这条鞭子从陆小凤两根手指里抽出来。

  陆小凤却还是舒舒服服的躺在那里,胸膛上满满的一杯酒,连半滴都没有溅出来。

  铁面判官在旁边看着,眼睛里也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忽然大笑,道:“好,好功夫,陆小凤果然是名不虚传。”

  勾魂手也忽然大笑着放下手里的鞭子,道:“我这下子总算试出这个陆小凤是不是真的陆小凤了。”

  铁面判官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上的冒牌货也一天比一天多了。陆朋友想必不会怪我们失礼的。”

  两个人一搭一挡,替自己找台阶下,陆小凤却好像又已睡着。

  勾魂手渐渐又有点笑不出了,轻咳了两声。道:“陆朋友当然也早已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他好像在提醒陆小凤,莫忘记了“青衣楼”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

  铁面判官道:“我们这次只不过是奉命而来。请陆朋友劳驾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非但管接管送,而且保证绝不动陆朋友一根毫发。”

  陆小凤终于懒洋洋的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回去干什么?你们的老板娘又不肯陪我睡觉。”

  铁面判官的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我们那里没有老板,这里有!”

  陆小凤也沉下了脸,道:“你们既然已知道这件事,就该赶快回去告诉你们楼上那姓卫的,叫他最好不要来动朱停,否则我就一把火烧光你们一百零八座青衣楼!”

  铁面判官冷笑道:“我们若杀了朱停。岂非对你也有好处?”

  陆小凤淡淡道:“你们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一向不喜欢寡妇。”

  铁面判官道:“只要你答应跟我们去走一趟,我就保证绝不让老板娘做寡妇。”

  他这句刚说完,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不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敲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进了这屋子。他也并不是用手敲门的,因为他没有手。

  又是黄昏。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恰巧照在敲门的这个人脸上。那根本已不能算是一张脸。

  这张脸左面已被人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干瘪收缩。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不是一个鼻子,是半个,也不是一双眼睛,是一只。

  他的右眼已只剩下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额角被人用刀锋划了个大“十”字,双手也被齐腕砍断了。现在右腕上装着个寒光闪闪的铁钩,左腕上装着的却是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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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铁面判官和这个人一比,简直就变成了个英俊潇洒的小白脸。

  现在他就站在门里面,用手腕上的铁钩轻轻敲门,冷冷说:“我是人,不是野狗,我到别人房里来的时候,总是要敲门的。”

  他一说话。被人削掉了的那半边脸,就不停的抽动,又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看到了这个人,连铁面判官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居然没有发觉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勾魂手已后退了两步,失声道:“柳余恨?”

  这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刀刮铁锈般轻涩的笑声,道:“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认得我。难得,难得。”

  铁面判官也已悚然动容,道:“你就是那个‘玉面郎君’柳余恨?”

  这么样的一个人居然叫“玉面郎君”?

  这人却点点头,黯然神伤,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往事如烟不堪提,现在‘玉面郎君’早已死了。只可恨柳余恨还活着。”

  铁面判官变色道:“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似乎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畏惧,竟使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柳余恨冷冷道:“十年前柳余恨也就已想死了,无奈偏偏直到现在还活着。我此来但求一死而已。”

  铁面判官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柳余恨道:“因为你若不要我死,我就要你死……”

  铁面判官怔住。勾魂手的脸色也已发青。

  就在这时候,他们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次敲门的人是在外面,但忽然间就已走了进来,没有开门就走了进来。

  这扇用厚木板做成的门,在他面前,竟像是变成了张纸。

  他既没有用东西撞,也没有用脚踢,随随便便的往前面走过来,前面的门就突然粉碎。

  可是看起来他却连一点强横的样子也没有,竟像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现在他正微笑着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门。”

  铣面判官忽然发现他就算在笑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种刀锋般的杀气。

  勾魂手已又后退了两步,失声道:“萧秋雨!”

  这人微笑道:“好,阁下果然有见识,有眼力。”

  铁面判官又不禁耸然功容,道:“莫非是‘断肠剑客’萧秋雨?”

  这人点点头,长叹道:“秋风秋雨愁煞人,所以每到杀人时,我总是难免要发愁的。”

  铁面判官忍不住问道:“发什么愁?”

  萧秋雨淡淡道:“现在我正在发愁的是,不知道是我来杀你,还是让柳兄来杀你?”

  铁面判官突又大笑,但笑声却似已被哽在喉咙里,连他自己听来都有点像是在哭。

  勾魂手更已手足失措,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像想找一条出路。

  突听一人笑道:“你在找什么?是不是在找你的那对银钩?”

  这人就站在窗口,黑黑瘦瘦的脸,长得又矮又小,却留着满脸火焰般的大胡子,手里拿着一对银钩,正是勾魂手的。

  他微笑着,又道:“银钩我已经替你带来了,拿去!”

  “去”字出口,他的手轻轻一挥,这双银钩就慢慢的向勾魂手飞了过去,慢得出奇,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下托着似的。

  这人连铁面判官都认得,他已失声道:“‘千里独行’独孤方?”

  独孤方也点点头,道:“我一向很少进别人的屋子,但这次却例外!”话刚说完,他的人已不见了。

  他的人忽然已到了门口,在破门上敲了敲,敲门声刚响起,他的人忽然又出现在窗口,忽然已从窗外跳了进来,微笑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门。”

  门明明已四分五裂,他偏偏还是去敲,敲过了之后,偏偏还是要从窗口跳进来。

  勾魂手已接住了他的钩,突然厉声道:“你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独孤方淡淡道:“我不杀野狗,我只看别人杀。”

  他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就坐在窗口。窗外暮色更浓。

  陆小凤却还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这三个人他也知道。

  江湖中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只怕还很少,可是现在能让陆小凤从床上下来的人更少,他好像已经准备在这张床上赖定了。

  独孤方、萧秋雨、柳余恨,这三个人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的、最古怪的人,也已差不了许多。但现在他们却居然凑到了一起,而且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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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勾魂手的脸虽已发青,却还是冷笑道:“青衣楼跟三位素无过节,三位今天为什么找到我们兄弟头上来?”

  萧秋雨道:“因为我高兴!”

  他微笑着,又道:“我一向高兴杀谁就杀谁,今天我高兴杀你们,所以就来杀你们!”

  勾魂手看了铁面判官一眼,缓缓道:“你若不高兴呢?”

  萧秋雨道:“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杀你,我也懒得动手的!”

  勾魂手叹了口气,就在他叹气的时候,铁面判官已凌空翻身,手里已拿出了他那双黑铁判官笔,扑过去急点柳余恨的“天突”、“迎香”,两处大穴。

  他用的招式并不花俏,但却非常准确、迅速、有效!

  但柳余恨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双判官笔!

  他反而踏上一步,只听“叭”的一声,一双判官笔已同时刺入了他的肩头和胸膛。

  可是他左腕的铁球也已重重的打在铁面判官的脸上。铁面判官的脸突然就开了花。

  他连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面倒了下去,但柳余恨右腕的铁钩却已将他的身子钩住。

  一双判官笔还留在柳余恨的血肉里,虽没有点到他的大穴,但刺得很深。

  柳余恨却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看着铁面判官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忽然冷冷道:“这张脸原来并不是铁的!”

  铁钩一扬,铁面判官已从窗口飞了出去,去见真的判官了。

  就在这时,勾魂手的那对银钩也飞了起来,飞出了窗外。

  他的人却还留在屋子里,面如死灰,双手下垂,两条手臂上的关节处都在流着血。

  萧秋雨手里的一柄短剑也在滴着血。

  他微笑着,看看勾魂手,道:“看来你这双手以后再也勾不走任何人的魂了!”

  勾魂手咬着牙,牙齿还是在不停的格格作响,忽然大吼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萧秋雨淡淡道:“因为现在我又不高兴杀你了,现在我要你回去告诉你们楼上的人,这两个月最好乖乖的呆在楼上不要下来,否则他恐怕就很难再活着上楼去。”

  勾魂手脸色又变了变,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往门外去。

  谁知独孤方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冷冷道:“你从窗口进来的,最好还是从窗口出去!”

  勾魂手狠狠的看着他,终于跺了跺脚——从窗口进来的两个人,果然又全部都从窗口出去了。

  柳余恨正痴痴的注视着窗外已渐渐深沉的夜色,那双判官笔还留在他身上。

  萧秋雨走过去,轻轻的为他拔了下来,看着从他胸膛里流出来的血,冷酷的眼睛里竟似露出了一种惋惜之色。

  柳余恨突然长波叹息。道:“可惜……可惜……”

  萧秋雨道:“可惜这次你又没有死?”

  柳余恨不再开口。

  萧秋雨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这又是何苦?”

  独孤方突也叹息着道:“你断的是别人的肠,他断的却是自己的。”

  屋子里已死了一个人,打得一塌糊涂,陆小凤还是死人不管,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更奇怪的是,这三个人居然也好像没有看见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床上还躺着个人。

  屋子里也暗了下来。他们静静的站在黑暗坐,谁也个再开口,可是谁也不走。

  就在这时,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美妙如仙。

  独孤方精神仿佛一振,沉声道:“来了!”

  是什么人奏出的乐声如此美妙?

  陆小凤也在听,这种乐声无论谁都忍不住要听的。他忽然发现这本来充满血腥气的屋子,竟然变得充满了香气。

  比花香更香的香气,从风中吹来,随着乐声传来,转眼天地间仿佛就都已充满着这种奇妙的香气。

  然后这间黑暗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张开了眼睛,忽然发觉满屋子鲜花飞舞。

  各式各样的鲜花从窗外飘进来。从门外飘进来,然后再轻轻的飘落在地上。

  地上仿佛忽然铺起了一张用鲜花织成的毯子,直铺到门。

  一个人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小凤看见过很多女人,有的很丑,也有的很美。但他却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炮,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鲜花之上。

  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鲜花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

  这种美已不是人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显得不可思议。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都已悄悄走到墙角。神情都仿佛对她得很恭敬。

  陆小凤的呼吸好像已经快停止了。但他还是没有站起。
  黑衣少女静静的凝视着他,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

  她的声音也轻柔得像是风,黄昏时吹动远山上池水的春风。

  但她的微笑却是神秘的,又神秘得仿佛静夜里从远方传来的笛声,飘飘渺渺,令人永远无法捉摸。她凝视着陆小凤微笑着,忽然向陆小凤跪了下去,就像是青天上的一朵白云忽然飘落在人间。

  陆小凤再也没法子躺在床上了。他突然跳起来。

  他的人就像是忽然变成了粒被强弓射出去的弹子,忽然突破了帐顶接着又“砰”的一声,撞破了屋顶。

  月光从他撞开的洞里照下来,他的人却已不见了。

  一个眼睛很大,样子很乖的小姑娘站在黑衣少女的身后,站在鲜花上。

  陆小凤突然好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这小姑娘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悄悄的问:“公主对他如此多礼,他为什么反而逃走了呢?他怕什么?”

  黑衣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活。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轻抚着自己流云般的柔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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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第二回 丹凤公主

  酒杯还在陆小凤手里,杯子里的酒却已有一大半溅在身上。

  他刚进霍老头屋里来的时候,霍老头也正在喝酒。

  这是个很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的建筑在山腰上的一片枣树林里。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细。

  霍老头的人也正像这木屋子一样,矮小,孤独,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干了的硬壳果。他正在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看来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陆小凤手里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笑,道:“你难道还怕我不知道你是来喝酒的?还带着个酒杯来提醒我?”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走的时候几乎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了,哪里还有空放下这杯子?杯子里还有酒,丢在路上又太可惜了。”

  霍老头好像觉得很奇怪,皱着眉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一个女人到了我房子里。”

  霍老头又笑了。道:“我记得你屋子里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从来也没有被吓跑过一次。”

  陆小凤道:“这次的这个女人不同。”

  霍老头道:“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什么地方都不同。”

  霍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陆小凤立刻用力摇头,道:“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霍老头道:“那你怕她什么?怕她强奸你?”

  陆小凤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奸我,就是有人用扫把来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霍老头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她向我跪了下来。”

  霍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

  陆小凤却好像还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了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下来。”

  霍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门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做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霍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陆小凤点点头,道:“不仅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破屋顶逃出来的。”

  霍老头叹道:“看来你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经很重。”

  陆小凤道:“就因为我脑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霍老头道:“她派头有多大?”

  陆小凤道:“简直比公主还大。”

  霍老头道:“你见过公主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用的那三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霍各头道:“那三个保镖是谁?”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霍老头又皱了皱眉,道:“是不是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力气却比野牛还大的萧秋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这三人都做了她的保镖?”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她有这么三个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不说话了,又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陆小凤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霍老头道:“是!”

  陆小凤道:“你想她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头道:“她有事求你。”

  陆小凤道:“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我,为的是什么事?”

  霍老头道:“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小凤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她。为什么要为她去惹麻烦呢?”

  霍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陆小凤道:“我是笨蛋?”

  霍老头道:“你不是。”

  陆小凤道:“你若是我,遇见这种事怎么办?”

  霍老头道:“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了,却还不是个老糊涂。”

  霍老头道:“你却是个小糊涂。”

  陆小凤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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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霍老头道:“像她那种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你,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同意。

  霍老头道:“现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还能逃得了?”

  陆小凤道:“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霍老头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找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逃起来却快得很。”

  霍老头道:“是不是已经快得没有人能追上?”

  陆小凤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太多。”

  霍老头冷笑。

  陆小凤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霍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头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陆小凤却又笑着道:“至少我还懂得分别你这些酒里哪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的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坛最好的酒,刚想去拍开泥封,突听“咚、咚、咚”。三声大响,前、左、右三面的墙,竞全都被人撞开了个大洞。

  三个人施施然从洞里走了进来,果然是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三个人的神情都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们撞开的,就好像三个刚从外面吃喝饱的人,开了门,回到自己家里来一样。

  萧秋雨甚至还在微笑着,悠然道:“我们没有从窗口跳进来!”

  独孤方道:“所以我们不是野狗。”

  两个人嘴里说着话,手上已提起张椅子,随手一拗,“喀喇”一响,两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们拗得四分五裂。

  柳余恨却慢慢的坐到床上,还没有坐稳又是“喀喇”一声响,床已被他坐塌了。

  萧秋雨皱了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独孤方道:“下次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陆小凤和霍老头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霍老头还在慢慢的喝着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这些人砸烂的东西,就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被这三个人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已被砸得粉碎。

  萧秋雨四面看了一眼,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独孤方道:“好主意。”

  三个人竟真的开始动手拆房子了。陆小凤和霍老头居然还是不闻不问,还是在继续喝他们的酒。

  只听“喀喇、喀喇”,连串声响,四面的墙壁都已被打垮,屋顶就“哗喇喇”一声整个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打在陆小凤和霍老头的脑袋上。

  但就在这时,他们的人已忽然不见了。

  独孤方和萧秋雨对望了一眼,转过头,就发现他们的人己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还是刚才那两张椅子,面前的桌上,还摆着刚才那坛酒。

  萧秋雨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来总是害人的。”

  独孤方道:“对,连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重重的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地上一摔。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酒坛子还没有摔到地上,陆小凤突然一伸手,已接住。

  独孤方再摔,陆小凤再接。眨眼间独孤方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的摆在桌上。独孤方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怔了半天,他才转过头,看着萧秋雨苦笑,道:“这坛酒里有鬼。摔不破的!”

  萧秋雨道:“什么鬼?”

  独孤方道:“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道:“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过来,好像也没有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突然抓起酒坛子,用力一抡。

  这坛酒突“砰”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飞出去。

  陆小凤刚到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酒坛子也已回到桌上。

  萧秋雨再抓起来用力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他本来就是天生的神力,这么样用力抡,几百斤重的铁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却又回来了,跟着陆小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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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5-2012 10: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萧秋雨也不禁开始发怔,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还是个长着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声,他的人已到了桌前,一双手抓起了酒坛子,抓得很紧,突然重重的往他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别人要砸烂的本是这坛酒,他要砸烂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头。

  萧秋雨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子固然非破不可,他的头只怕也不好受。

  谁知他的头既没有开花,酒坛子也没有破。

  陆小凤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去。托住了这坛酒。

  柳余恨又一声冷笑,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下阴,他也没有踢着。

  陆小凤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来,从他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他背后,手里还是在托着这坛酒。

  柳余恨反踢一脚,陆小凤就又翻到前面来了,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砸破?”

  柳余恨瞪着他,没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只眼睛一样,变成了个又黑又深的洞。

  萧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真的陆小凤!”

  独孤方道:“哦。”

  萧秋雨道:“除陆小凤外,又有谁肯为了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独孤方大笑,道:“不错,像这样的呆子世上的确不多。”

  萧秋雨微笑着,将柳余恨手里的酒坛子接下,轻轻的摆在桌上。

  突听“波”的一声,这坛酒突然粉碎,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那是,刚才柳余恨的两只手。和陆小凤的一只手都在用力,这酒坛子休说是泥做的,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萧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子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陆小凤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柳余恨的独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

  就在这时候,突听一种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说活的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身五色彩衣的小女孩。

  她就从那片浓密的枣林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陆小凤道:“小凤公主?”

  小女孩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了:“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看着霍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慢。陆小凤只有苦笑。

  小女孩眨着眼,微笑道:“现在她是在外面等着,却不知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忽然道:“他敢。”

  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去见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们拆光。”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的嵌在星空里,枣林里流动着阵阵清香,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来的,一条非常矫健的阔耳长腿的猎狗。

  它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还衔着一篮子花。

  满篮鲜花中,有金光灿然,是四锭至少有五十两重的金子。

  小女孩接过了花篮。嫣然道:“这是我们公主赔偿给这位老先生的。就请陆公子替他收下。”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赔偿给他?因为你们拆了他的房子?”

  小女孩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这四锭元宝至少有一百多两,的确不算少了。”

  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

  小女孩道:“一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人家笑纳!”

  陆小凤道:“他不会笑纳的。”

  小女孩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百多两金子若真是你们送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你们赔偿他这屋子的,又好像不够。”

  小女孩道:“这是五十两一锭的元宝。”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小女孩道:“这还不够赔他的木屋?”

  陆小凤道:“还差一点点。”

  小女孩道:“差一点点是差多少?”

  陆小凤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三四万两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小女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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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12 07: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陆小凤道:“你不信?”

  小女孩吃吃的笑个不停,遇见这么样一个会敲竹杠的人,她除了笑之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真的赔他万两黄金。

  陆小凤忽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什么椅子?”

  小女孩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陆小凤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已只剩下十二张,皇宫大内里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们砸烂了四张。”

  小女孩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一点笑不出了。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小女孩摇摇头。

  陆小凤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还有着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小女孩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们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也差不了多少。”

  小女孩悄悄的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吃惊的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霍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慢慢的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半杯酒更重要的事。

  陆小凤忽又转过头向独孤方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独孤方沉吟着,道:“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陆小凤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独孤方道:“这个人虽然富甲天下,却再次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僻,很古怪的老人,而且……”他突然停住口,看着霍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己明白,这神秘孤独的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霍休。

  霍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

  陆小凤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向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霍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也说过,这里的东西本都是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陆小凤道:“宝贝变成了破木头,就可送人了。”

  霍老头道:“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苫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是怎么会发财的了。”

  霍者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应该明白。”

  陆小凤道:“什么事?”

  霍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能追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陆小凤道:“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猎狗。”

  霍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会发财的一天。”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小女孩道:“我们的公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陆小凤道:“上车去?”

  小女孩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

  小女孩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陆小凤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

  小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小女孩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陆小凤笑了。

  小女孩道:“你不喜欢金子?”

  陆小凤道:“我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拼命。”

  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公主又是个很美的美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事的。”

  陆小凤微笑道:“这句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小女孩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上去?”

  陈小凤道:“不答应。”

  小女孩撅起了嘴,道:“为什么还不答应?”

  陆小凤淡淡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拼命。”

  小女接道:“为了什么你才肯拼命?”

  陆小凤道:“为了我自己。”

  小女孩道:“除了你自己外,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陆小凤道:“没有。”

  小女孩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花满楼你也不肯?”

  陆小凤道:“花满楼?”

  小女孩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花满楼的,他现在也就在那地方等你,你若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陆小凤道:“他若要我去,自己会来找我。”

  小女孩道:“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女孩道:“因为他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已落在你们手里?”

  小女孩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突然大笑,就好像刚听见一样天下最可笑的事,笑得捧起了肚子。

  小女孩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说。”

  小女孩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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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12 07: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陆小凤道:“你们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没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到的了,又何必来找我?”

  小女公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这人的确不太笨。可是也不太聪明。”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已该明白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第一、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今年才十九,我都已二十。”

  陆小凤这次才真的怔住了,上下看着这小女孩看了好几遍,随便怎么样也看不出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少女,她看来简直好像连十二岁都没有。

  小女孩又淡淡接着道:“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就生不高的,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比我还矮一大截,你总该也看见过。”

  陆小凤虽然还是不太相信,却也不能不承认世上的确是有这种人的。

  小女孩道:“第二、你也应该明白,花满楼跟你不一样。”

  陆小凤道:“他比我聪明!”

  小女孩道:“但他却是个好人。”

  陆小凤道:“我不是?”

  小女孩道:“就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才不容易上别人当,但他却对每个人都很信任,要他上当,就容易得多了!”

  陆小凤看着她,又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突又问道:“你真的已经有二十岁?”

  小女孩道:“上个月才满二十的。”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二十岁的人就已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不肯为了朋友去拼命的,随便为了什么样的朋友都不行。”

  小女孩瞪着眼,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真的。”

  陆小凤已坐在马车上,马车已启动。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丹凤公主坐在花从里,就像是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黑色玫瑰。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看她,他已闭起眼睛,好像准备在车上睡觉。

  丹凤公主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我刚才好像还听见你在说,你绝不会为了任何朋友拼命。”

  陆小凤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了朋友拼命,但为朋友坐坐马车总没什么关系的。”

  丹凤公主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开放。

  陆小凤的眼睛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像连看都不愿看我,为什么?”

  陆小凤道:“以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

  丹凤公主道:“你怕我诱惑你?”

  陆小凤道:“我也不愿为了你去拼命。”

  丹凤公主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并不笨。”

  丹凤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这次来找你,的确是为了要求你去替我们做一件事,可是我并不想诱惑你,也不必诱惑你。”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因为我知道有种人为了朋友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道:“是哪种人?”

  丹风公主道:“就是你这种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反而知道!”

  丹凤公主道:“我以前显然没有见过你,但你的传说我却已听到过很多。”

  陆小凤在听着,唯一没有听见过这些传说的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丹凤公主道:“我听见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混蛋。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爱的一个。”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实在听不出这是赞赏?还是讽刺?但他的眼睛总算已睁开。

  丹凤公主道:“他们都说你外表看来虽然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其实你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陆小凤苦笑,他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忽又笑了笑,道:“传说当然并不一定可靠,但其中至少有一点他们并没有说谎。”

  陆小凤忍不作问道:“哪一点?”

  丹凤公主嫣然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有四条眉毛,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他皱眉的时候,胡子好像也皱了起来。

  丹凤公主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

  陆小凤皱着眉道:“花满楼真的在你们那里?”

  丹凤公主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反正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陆小凤道:“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十里外的危险,他都能感觉得到。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里的。”

  丹凤公主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是个男人,一个好男人若是遇见了个坏女人。就难免要上当。”

  陆小凤冷冷道:“他遇见了你?”

  丹凤公主叹了口气,道:“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我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

  丹风公主道:“上官飞燕就是雪儿的姐姐。”

  陆小凤道:“雪儿又是谁?”

  丹风公主道:“雪儿就是我的小表妹,也就是刚才去请你来的那个小女孩。”

  陆小凤道:“她不是你的表姐?”

  丹凤公主笑道:“她今年才十二岁,怎么会是我表姐?”

  陆小凤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哭三声?还是该大笑三声?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有这样的妹妹,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

  丹风公主看着他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那小鬼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你是不是也上了她的当?”

  陆小凤苦笑道:“至少我现在总算已想通花满楼是怎么上当的了。”

  丹风公主道:“他虽然在我们那里,但我们还是很尊敬他,那不仅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也因为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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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12 07: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丹风公主道:“你跟他,还有朱停,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认得的。”

  陆小凤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丹凤公主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们为了要找你,至少已准备了七个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无论谁若是花了七个月的功夫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想必都要倒霉了。”

  丹凤公主柔声道:“但我们并不想害你!”

  陆小凤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柔声道:“我们要求你做的事虽然危险,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凝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仰慕和信心。

  陆小凤道:“你们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丹凤公主垂下头,迟疑着,道:“现在我也不必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丹凤公主点点头,又笑道:“找他们虽然也不容易,至少总比找你容易得多!”

  陆小凤道:“你们找这三个人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丹凤公主微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的,他们一定也猜不出我能用什么法子请到你!”

  她将手里的一朵鲜花送到陆小凤面前,慢慢的接着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花满楼,再加上你,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五个人做不到的,那才真的是怪事。”

  车窗外已经有乳白色的烟雾升起,车厢里的灯光更柔和。

  陆小凤凝视着她手里的鲜花,花虽鲜艳,她的手却更美。

  她用她这双纤秀柔柔的手,轻轻的将这朵鲜花插在陆小凤的衣襟上,轻轻道:“我看你还是赶快睡觉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丹凤公主垂下了头,声音更轻,更温柔:“因为我已经忍不住要开始诱惑你了。”

  车马前行,冲破了浓雾。雾虽浓,却是晨雾,漫漫的长夜已经结束。

  陆小凤斜倚在车厢里,似已睡着。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好的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看见他了。”

  陆小凤忍不住又张开眼,道:“他是谁?”

  丹凤公主道:“大金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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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5-2012 07: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第三回 大金鹏王

  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经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在闪闪的发着光。

  他们推开这扇门,就看见了大金鹏王。

  大金鹏王并不是个很高大的人。

  他的人似已因岁月的流逝,壮志的消磨而萎缩干瘪,就正如一朵壮丽的大鸡冠花已在恼人的西风里刚刚枯萎。

  他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上云堆里的枯松。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的眼睛里还在发着光,他的神态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

  那条阔耳长腿的猎犬竟已先回来了,此刻正蜷伏在他脚下。

  丹凤公主也已轻轻的走过去,拜倒在他的足下,仿佛在低低的叙说此行的经过。

  大金鹏王一双发亮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陆小凤身上,忽然道:“年轻人,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陆小凤没有走过去。

  陆小凤并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他反而坐了下来,远远的坐在这老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屋子里的光线也很暗,大金鹏王的眼睛却更亮了,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是陆小凤,不是上官丹凤。”

  他现在已知道他也姓上官——昔日在他们那王朝族里每个人都是姓上官的,每个人世世代代都为自己这姓氏而骄傲。

  大金鹏王突然大笑,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看来我们并没有找错人。”

  陆小凤道:“我也希望我没有找错人。”

  大金鹏王道:“你找花满楼?”

  陆小凤点点头。

  大金鹏王道:“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陆小风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大金鹏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他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很奇特的指环,苍老的脸上,忽然闪起了一种奇特的光辉。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我们的王朝,是个很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的王朝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王朝就已存在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有力,显然在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而骄傲。

  陆小凤并不想破坏一个垂暮老人的尊严,所以他只听,没有说。

  大金鹏王道:“现在我们的王朝虽已没落,但我们流出来的血,却还是王族的血,只要我们的人还有一个活着,我们的王朝就绝不会被消灭!”

  他声音里不但充满骄傲,也充满自信。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老人的确有他值得受人尊敬的地方,他至少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人。

  陆小凤一向尊敬这种人,尊敬他们的勇气和信心。

  大金鹏王道:“我们的王朝虽然建立在很遥远的地方,但世代安乐富足,不但田产丰收,深山里更有数不尽的金沙和珍宝。”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中土来呢?”

  大金鹏王脸上的光辉黯淡了,目光中也露出了沉痛仇恨之意,道:“就因为我们的富足,所以才引起了邻国的垂涎,竟联合了哥萨克的铁骑,引兵来犯。”

  他黯然接着道:“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先王一向注重文治,当然无法抵抗他们那种强悍野蛮的骑兵,但他却还是决定死守下去,与国土共存亡。”

  陆小凤道:“是他要你避难到中土来的?”

  大金鹏王点点头,道:“为了保存一部分实力,以谋后日中兴,他不但坚持要我走,还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他的四位心腹重臣,叫他们带我到中土来。”

  他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又道:“其中有一位是我的舅父上官谨,他带我来这里,用他带来的一份财富,在这里购买了田产和房舍,使我们这一家能无忧无虑的活到现在,他对我们的恩情,是我永生也难以忘怀的。”

  陆小凤道:“另外还有三位呢?”

  大金鹏王的感激又变成愤恨,道:“从我离别父王的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陆小凤对这件事已刚刚有了头绪,所以立刻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恨恨道:“上官木、平独鹤、严立本。”

  陆小凤沉吟着,道:“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大金鹏王道:“但他们的人你却一定看见过。”

  陆小凤道:“哦?”

  大金鹏王道:“他们一到了中土,就改名换姓,直到一年前,我才查出了他们的下落。”

  他忽然向他的女儿做了个手式,丹凤公主就从他座后一个坚固古老的柜子里,取出了三卷画册。

  大金鹏王恨恨道:“这上面画的,就是他们三个人,我想你至少认得其中两个。”

  每卷画上,都画着两个人像,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两个人像画的本是同一个人。

  丹凤公主摊开了第一卷画,道:“上面的像,是他当年离宫时的形状,下面画的,就是我们一年前查访出的他现在的模样。”

  这人圆圆的脸,满面笑容,看来很和善,但却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这人看来很像是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

  大金鹏王咬着牙,道:“不错,现在的阎铁珊,就是当年的严立本,我只感激上天,现在还没有让他死。”

  第二张画的人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威严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权力的人。

  陆小风看到这个人,脸色竟然有些变了。

  大金鹏王道:“这人就是平独鹤,他现在的名字叫独孤一鹤,青衣楼的首领也就是他……”

  陆小凤耸然动容,怔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人我也认得,但却不知道他就是青衣楼第一楼的主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只知道他是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

  大金鹏王恨恨道:“他的身分掩饰得很好,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公正严明的峨嵋掌门,竟是个出卖了他故国旧主的乱臣贼子!”

  第三张像画的是个瘦小的老人,矮小,孤单,干净,硬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霍休!”

  大金鹏王道:“不错,霍休,上官木现在用的名字,就是霍休!”

  他接着又道:“别人都说霍休是个最富传奇性的人,五十年前,赤手空拳出来闯天下,忽然奇迹地变成了天下第一富豪,直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之外,江湖中人只怕还是不知道他那庞大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的后退了几步,坐到椅上。

  大金鹏王凝视着他,慢慢道:“你现在想必已能猜出我们要求你做的是什么事了。”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用力敲打着椅子,厉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公道!”

  陆小凤道:“公道就是复仇?”

  大金鹏王铁青着脸,沉默着。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我替你去复仇?”

  大金鹏王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们已全都是就快进棺材的老人,我也老了,难道我还想去杀了他们?”

  他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句话,又道:“可是我也绝不能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

  陆小凤没有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

  大金鹏王又厉声道:“第一,我要他们将那批从金鹏王朝带出来的财富,归还给金鹏王朝,留作他日复兴的基础。”

  这要求的确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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