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2# jackson2009
還有,從根源的佛法,到流行的佛法,因了時地人的關係,必然的在分化而又綜合,綜合而又分化的過程中。從起初的,混然未畫的一味佛法,到重重分化,「分分皆金」,可以說各得佛法的一體,但也可說各有所偏。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各有新的適應,對佛法各有他的取捨輕重。這流行中的佛法,後起者對於以先的佛法,抉擇他,綜合他,推演他。永遠的流行,就永遠在這樣的過程中。眾生的根性不一,認識的佛法也不能一律,只能作到根本的同一。大體一致,而不妨含攝得多樣性(世間是緣起的,緣起法就必然如此)。彼此間,可以有新義,可以有針鋒相對的異義(或者一是一非,或者各說一邊,或者都不對),但求能根本的見地不錯,這一切都不妨是佛法。舉例說:孔子是儒學的大成 [P168] 者,但孔子以後,儒分為八。如荀子重禮樂文章,說性惡;孟子重性與天道,說性善。可以說各有所偏,但都不妨是儒學。難道儒學或孔學,一定要孔子說過的嗎?佛法表現於佛陀的三業中,也表現於佛弟子的流行中,佛法決不即是佛說。這點,過去的佛弟子,早已說得明白:「佛法有五人說」;「一切微妙善語,皆是佛法」;「入佛法相」,名為佛法。雖然因此而佛法在不斷的流行中,構成龐大的聖典,後來或不免變質。但這只怪我們的了解不夠,怪得誰呢?古代的佛法與佛說,本來不一定要出於佛口。只要學有淵源,合於佛法不共世學的大原則,就夠了。這無論是標為佛說,或弟子說,應作如理的尋思,本不能無條件的引用為權威的教證,不妨加以抉擇的,所以說「智者能取能捨」。
佛法,本來不限於佛說,所以「大乘非佛說」,可說是似通非通的話!修菩薩道,成無上正等覺,這是任何佛弟子所不能否認的。如錫蘭傳來的『解脫道論』,說到菩薩以慈悲心,修習圓滿十波羅蜜多;依此而圓滿四處──諦、施、寂、慧,而圓滿定慧,而圓滿佛地。以慈心修十波羅蜜,豈不是與聲聞行不同?如 [P169] 以為這是說種種大乘經非佛口親說。這有什麼意義?『阿含』與廣律中,不也一樣有非佛說的嗎?我們知道,初期集成的『阿含經』,原有一合理的意見,即佛法是不限於佛說的。佛弟子間的自相問答,或與外道辯論,甚至傳說的梵天、帝釋等說,既無釋尊在場,也不曾經過釋尊的審定,都編集在『阿含經』中。淺狹的聲聞佛教者,相信他們的經律是佛說,是王舍城結集的聖典。不知道『阿含經』中,即含有佛涅槃後的教說。如『增壹阿含經』中,那羅陀比丘為文荼王說法。在他們的傳說中,這也不能不承認後起的增編!佛時的弟子,佛後的弟子的教說,編入契經中,這本是『阿含經』以來的一貫作風。
這種開明而合理的原則,不久即被歪曲,以為佛法都是釋迦親說的,什麼都得加上「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於是乎,不能如舍利弗那樣的,於七日中以種種文義,稱性發揮佛說的一字一句,還是等於佛說。不能如初期聖典那樣的,坦白的說是佛弟子說。必需解說為「佛所加持」的,「佛所印定」的,「佛所預記」的。這因為,在習俗的觀念中,以佛法與佛(口親)說為同一。這種情 [P170] 形,不但大乘經的編集者如此,『長阿含經』中,也即有這種明顯的例子。如『梵動經』、『大本緣經』,明明為佛與弟子共相議論的集成,卻解說為:先由弟子共論,佛再為他們說。由於習俗的以佛法為佛說,非看作佛所親說,不足以起人信仰,所以聲聞法中,明明為佛弟子集成的摩呾理迦與阿毘達磨,也得高推為佛說。聲聞學派中,大眾系的多聞部、施設部,分別說系的法藏部、飲光部(其實各部都有這些事),明明為佛二三世紀成立的,必說部主是佛的及門弟子,新從雪山來,從阿耨達池來,傳布他們所親聞於佛說的佛法。混佛法為佛說,引起種種非歷史的傳說,但這早就是聲聞學者的常套,大乘學者不過繼承這種作風而已!這些,在聲聞法是佛說,在菩薩法中,難道即不是佛說嗎!
或者以為:大乘經所說的佛說,菩薩說,缺乏歷史的價值。其實,印度就是不重視歷史的民族。釋尊的創教,本崛起於印度的(沒有教主的)民族宗教中,樹立人格感召的聖者的宗教。但他流行於印度,受印度文化的特性影響,所以除南方的錫蘭,北方的罽賓區的佛教,略有事跡可尋而外,佛教又重復陷入民族的 [P171] 形式,淡褪了歷史的痕跡。部分的聲聞經,與一切大乘經(起初還依傍史實,後來即索性不在乎),已是佛教流行中佛教時代意識的表現,是佛教界──一部分或大部分人的共同心聲。這如印度教的典籍,四吠陀而後,又流出梵書、奧義書、隨聞經等一樣;僅能推論他為編集於何時何地,屬於某些學派的集出,決不能看作個人的作品,看作某人的偽撰。神教者以為這一切是神意所啟示的,佛教即解說為一切是佛說的。集成於印度文化中的佛教聖典(阿含與廣律,也不能例外),如連他的性質都不明白,想以是佛說與非佛說來衡量他,懷疑大乘經為一切是後人的懸想產物,說他缺乏歷史的價值,豈非天大的笑話!
說起缺乏歷史的價值,『阿含經』與廣律,早就包羅得這種成分,而且是不少。舉幾則顯見的例子來說吧!這對於大乘是否佛說,也許可以幫助我們的正確認識。去佛不久,由於佛法在口口相傳中(初期聖典還沒有編集完成),各處的比丘們,都在傳說他的「親聞佛說」,或「展轉傳來」的佛法。不知道他所傳的,到底是否佛說(這已是混佛說與佛法為一),於是有以經、律、法相、戒── [P172] 四事,集眾公決的勘辨真偽法(見於摩得勒迦)。在史實考證的觀點,這已太嫌不夠,不可避免的會以佛弟子說為佛說的(這可能是極合佛法的,也可能多少變化的)。依廣律說:如大家確信這展轉傳來的真是佛說(佛法),而不知在那裡說,那末,不妨說在王舍城的竹園說,舍衛城的祇園說,或六大城隨說一處就好了。如不知為誰說,那末,比丘,即不妨說是為阿難說;國王,即不妨說是為頻婆沙羅王說,為波斯匿王說;長者,即不妨說是為須達多說。『阿含經』與廣律中的說處與聽眾,一部分的來源,就是如此。特別如本生談,誰能精確的考定,佛在那裡說,為誰說?菩薩往昔行因的所在地,廣律說,這是過去的事情,說是迦尸國的波羅奈就得了。有關的國王,說是梵授王就得了。事實上,這只是老和尚們(「先軌範師」、「耆舊諸師」)的傳說如此!這可見,初期的聖典,自稱王舍城結集的原始聖典,早就如此。大乘經無非繼承這種作風,發展得更成為民族宗教型的聖典罷了!生活於印度文化中的印度的佛弟子,他們能契會這種精神,所以信受一切大乘經為佛說,而不被限於「佛說」而自拘的。印度佛教的開展 [P173] ,是怎樣的自由而活潑!在中國,在錫蘭,一般都不能理解這種印度文化特性,以佛說為佛口親說。於是乎,是呢,全盤接受;不是呢,根本取消。再不能有深確的認識,不能把握核心,不能抉擇取捨而作新的適應了。近代的中國佛徒,愚昧而動搖,連老祖家風都神聖視之,想他們在全體佛法中,抉擇佛法的真實,頂天立地的殺活自由,真是過分的奢望了!你們是大乘佛教的信解者,我不能不告訴你們大乘經的性質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