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民间化现象严重
南方都市报:作为宗教社会学者,你怎么理解佛教的“一教独大”?
杨凤岗:1.85亿的数字很能说明问题,但认信佛教的人未必是皈依佛教的,就是未必有“三皈依”这样的宗教实践。我们也发现,认信佛教的人中,民间信仰也比较盛行,这样的人可能占相当大的比例。所谓“正信佛教”,要严格按照四正谛、八正道等佛教信条来界定。但在自认为是佛教徒的人中,祖先崇拜的比例很高,相信风水、算卦的比例也很高,这些都是公认的民间信仰中的东西,本不属于佛教信仰。当然中国佛教一向如此,1949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在台湾做问卷调查的情况也是如此,“神佛不分”,他本来是相信树精,相信狐狸精,但你问他是信什么的,他说他是信佛的。
南方都市报:你提到道教和民间宗教的关系也很密切,现在这种民间宗教、民间信仰正在中国蓬勃发展,速度似乎还要更快。
杨凤岗:对,根据调查,我们认为85%的中国人,有一定的超自然信仰或者实践,笼统地说这叫宗教信仰,但是其中大部分人,实际上是民间宗教或民间信仰,这类信徒的人口比例显然超过佛教徒的18%。如果严格按照宗教学的定义,很多民间信仰或者超自然信仰,应该划归在巫术下面,它们不是宗教。
巫术与宗教很重要的区别是,制度化宗教都有伦理要求,就是你要做这些事情,才能得到佛或者主的喜悦,是有伦理规范的,而巫术是个人来操纵超自然力量,为此时此地的私人利益服务。我这样说,有些人会不同意,会说巫术的概念贬低了民间信仰,会说几千年来的民间信仰都是中国的本体文化。宗教学界也有人提出宗教生态论来为民间信仰与民间宗教辩护,希望政府扶持民间宗教的发展。实际上这是用巫术来抵抗宗教。而这种巫术,其实不能满足现在中国社会的伦理和道德重建的需求。
中国社会在目前这种信仰失范的状况下,需要伦理需要道德,伦理和道德的建构,具有超验关怀的制度化的宗教能起到这样的作用,过分注重个人现实功利的巫术,是起不到这样的作用的。
宗教不彰,巫术盛行
南方都市报:你们还有一个数字,说有49%的中国人宣称自己有某种信仰,这样的话,其实就是在16岁以及以上的中国人里,近一半的人口宣称自己有某种宗教信仰,似乎中国不再信仰短缺,但问题就在于,既然有一半的人有信仰,为什么我们社会的整个伦理道德水平并没有明显的好转?
杨凤岗:这是把非宗教、把所有的超自然信仰都称为宗教信仰带来的混淆。我个人觉得有伦理关怀的正式的宗教和注重此世此岸利益的巫术,还是应该做出区分,这样才有利于看清问题。民间信仰或巫术在中国的发展如此迅猛,关键原因在于目前的制度。目前的制度实际上是限制了制度化宗教的发展,可是人们的宗教需求,也就是对超自然力量的需求,已经被唤醒了。如果他不能在制度化宗教当中得到满足,就只好到宗教灰市和黑市里去得到满足,而在这些地方,充满了假冒伪劣的宗教产品。宗教不彰,巫术盛行,这是在现在制度化宗教供给短缺的情况下,供求失衡造成的局面。
南方都市报:但是现在看起来,制度化宗教内部也鱼龙混杂,也很混乱,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杨凤岗:这个问题确实是普遍存在的。这还是要归结为现行制度的不合理。当宗教被利用的时候,就会出现商业化和趋炎附势的倾向。而又因为巫术很容易满足一些人此时此地的需要,所以宗教也会往那个方向移动,这就是在宗教合法市场里出现的一些怪现象。事实上,当有些宗教人士觉得自己是被扶持的时候,他的腐败倾向也就难以避免了。只有在市场的公平的理性化的竞争当中,这些东西才会被淘汰,人们会看穿他们的伎俩,如果看不穿,也只会是少数人跟随这种巫术化的信仰或宗教,更多的人还是会理性地选择那些讲究伦理道德的制度化宗教。
南方都市报:宗教的复兴和发展,能对社会伦理道德的重建起到建设性作用吗?
杨凤岗:宗教的发展中虽然会不可避免地有一些极端现象,有的教派和社会伦理规范脱离,但总体来说,大部分制度化宗教都有伦理道德的功能、效果和作用。现在是陌生人社会,每天我们打交道的多数人是只见一次面的,这时候道德极需要自觉,要道德自律,而道德自律的基础,总体来说是要靠宗教的超验关怀和信仰。
我认为应该具体分析每个宗教及其内部的团体组织,不能否认有些宗教及其伦理是跟现代公民社会发展相抵触的,但我相信更多的是适应时代发展潮流的,其中大部分可以成为公民社会的构成部分,为公民社会提供道德基础和伦理关怀。在今日中国,数量众多的宗教群体可以说是比较接近标准的非政府组织或非营利性民间组织,这是公民社会以及公民道德建设的一股积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