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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詭] 海德阿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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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5-4-2010 12: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1-3-2011 04:52 PM 编辑

翻回中学时写的稿,想想就发上来分享吧。
此篇写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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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思索了好久,应该如何开始写这个关于海德阿姨的故事。当我在这么写着的时候,电脑正播放着江美琪的《双手的温柔》,她的声音轻轻地唱着:“时光安安静静地走过 / 偶尔回过头/ 曾经拥抱过的双手/ 还留着温柔……”。是呀,我正在回过头,我正在走向过去的时光的路上。

        已经五年了。我的海德阿姨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而她与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这短太多太多了。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在这个五年间写下这个故事,原因只有两个。一来,是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一段足够长的空闲时间来好好坐下来写这个故事。我决定,如果我要开始写这个故事的话,我就一定要不停地写下去,一直到故事的结尾之前我都绝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开始写了,我心中的热情也必定会像烟花一样,一旦燃烧了,就只有一直燃烧到什么也没剩下的时刻。二来,我无法忽视我心中的恐惧。我没有把握我能够完完全全地记得海德阿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害怕我对她的记忆,也许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我曾经答应我自己,我要写下来的东西,一定要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而我一直不能让我自己完全相信每一件事的真实性。我是那种一旦开始怀疑便不会再完全相信的人。可是,感谢我的一位朋友,她在半醒的状态下,告诉我,有些事是可以不一定只能相信或者不相信的:有一些事,是可以不必谈论相信这种东西的。我依然不很肯定她是否曾经这么说过,也许这也只是我的幻想而已。但是无论如何,我决定写这个故事了,因为我对海德阿姨的记忆,也是可以不必谈论相信这种东西的。

        亲爱的海德阿姨啊,我们共同拥有的世界,一直都没有消失,而且永远都不会。


***


        五年前,也就是1999年的时候,我已经是十一岁了。一切在12月8日的时候开始,也就是我生日的那一天。每一段故事的开始,都是神秘的,就好像世界这个故事,它的开始不也是那样地神秘难解吗?

        在我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我收到了海德阿姨的礼物。这份礼物是远从西班牙的马德里(Madrid)邮寄过来的,这个可从邮票上的邮戳看出来。这份礼物是一块比手掌梢大些的石头,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以朱砂上色的人形,双手高举,头部犹如太阳般呈辐射状。我想,这大概是史前人类的石画吧。

        当然,在生日的时候收到一位阿姨送来的礼物,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或神秘的事。

        但是整件事情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海德阿姨在1998年12月的时候便死于车祸了--又或者只是我们以为她已死于车祸,毕竟从逻辑上来说,死人是不会在自己的外甥女生日的那天送礼物给她的。

        虽说海德阿姨是在1998年12月的时候死于车祸的,但说到底,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关于她的讣告,也从未看过她的死亡证明书――我妈妈说她的死亡证明书在从西班牙寄过来的时候不见了。为什么海德阿姨死了也没有讣告,死亡证明书还得从西班牙寄来,而且不见了也没有人去要求补发呢?这我就要先说一说海德阿姨与我们这个大家族的关系了。

        我的外祖父是个在地方上小有名气的人,而且那时候一夫多妻是被允许的,因此他总共娶了两个妻子。外祖父的第二个妻子比他年轻了足足十四岁,而他的第一个妻子只比他小两岁。我的妈妈是外祖父的第一个妻子的女儿,她另外也生了一个儿子。海德阿姨是外祖父第二个妻子所生的最小的孩子,竟然比我妈妈迟出生了整整十年。我想是出于妒嫉的心理,妈妈从来就不喜欢海德阿姨。

        海德阿姨在她二十二岁的那年,毅然地放弃了她正攻读的工商管理科,到西班牙那里去学习油画。当时候,外祖父母都坚决反对她的决定,但是海德阿姨还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偷了两个哥哥的储蓄,搭飞机到了西班牙去。因为这件事,外祖父生气到了极点,从此便当作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女儿。而海德阿姨的两个哥哥,也一直无法原谅她偷窃的行为。于是,当1998年12月的某一天,从西班牙那里传来海德阿姨车祸丧生的消息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多注意这件事,而且当时外祖父母都已经作古了。因此,她死了没有讣告,死亡证明书遗失了也没有人去要求补发,甚至连丧礼也免了。

        海德阿姨是不是真的死了呢?我当时也不知道。毕竟海德阿姨是可以在去世前交代一个朋友又或者一位律师在1999年12月8日的时候,把一块石头送给我的。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这么做呢?她并不可能知道自己不久就会去世,所以有什么理由她非要别人替她送这一份礼物呢?

无论如何,在我收到她的礼物的时候,我便有一种预感,我觉得,她很快便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很快就会回来证明她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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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12: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1999年12月15日,我的预感果真灵验了。不过,实际上,我的预感只灵验了一半。当然,这是我以后才发觉的事情,当时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那一天,海德阿姨回来了。她不声不响地抵达了吉隆坡,悄悄地来到我家门前,按响了门铃。当时我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妈妈开了门,发现海德阿姨就站在那里,但她并没有立刻认出她来。毕竟她们根本就不怎么熟络,而且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面,我妈妈也以为她已经逝世。
“你找谁?” 我妈妈问她。

“你是不是陆欣德?” 海德阿姨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问道。

“啊? 我是。你是?”

“噢! 我是海德! ”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海……海德?” 妈妈简直被吓昏了。我当场开心得跳了起来,毕竟不是每一次的预感都会灵验。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海德阿姨!” 我说。

海德阿姨好像已经认识了我好久一样,她看到我,只是像个老朋友一样,向我挥挥手:“嗨,秋语!”

妈妈在一段时间后终于回过神来。她望着海德阿姨,问了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但就她当时的心情而言,这是可以体谅的事情:“你,你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海德阿姨略微抖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反而问道:“姐姐,你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小孩的呢?真是太神奇了!”

她不喜欢回答问题,却喜欢问问题的个性,让我想起了同样是这样的一个人:圣安东尼奥笔下的小王子。我当时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联想到小王子,也一直不知道这两者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个中的原因。从我了解到这个原因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对我所产生的震撼便没有停止过。

这一切真让我忍不住想说出我所受到的震撼!让我们再回到1999年12月15日那一天的客厅里吧。

海德阿姨问了那样的问题:“姐姐,你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小孩的呢?真是太神奇了!”

妈妈望着她,那眼神仿佛正在望着一个她幻想出来的人物。好像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正在幻想,妈妈转过头来,望着我。我朝她点了点头,妈妈立刻露出了更惊讶的表情,回头看着海德阿姨。

海德阿姨仍然不放弃:“姐姐,你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小孩的呢?”

妈妈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飘忽。

海德阿姨一旦问了一个问题,就绝不会半途而废:“姐姐,你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小孩的呢?”

我看到妈妈受到惊吓的样子,也只好挺身而出,以我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回答她:“我妈妈是让她的卵子接受我爸爸的精子以后,怀胎十月生下我的。”

“原来如此!生命是多么神奇啊!” 海德阿姨说。妈妈这时似乎清醒了一些。

“你来,有什么事吗?” 妈妈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是不是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海德阿姨忽然问。

妈妈又吓了一跳。她大概还没完全从第一波的惊吓中醒过来吧。

“我是不是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海德阿姨绝不放弃她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呢?” 妈妈抬头望着她,语气有一丝疲惫。

“我是不是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为什么?” 妈妈竟也坚持了起来。所以不难想像她们是姐妹吧!

“我是不是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海德阿姨不厌其烦地重复她的问题。

妈妈毕竟比海德阿姨容易妥协。她叹了一口气,说:“好,好啊。”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妈妈竟然那么容易就相信这个人就是海德阿姨,虽然后来证明她确实是海德阿姨,至少她顶着的确实是海德阿姨的躯壳。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妈妈的警惕心竟然如此地低,低到可以让一个陌生人住进来。也许她是被吓坏了吧。可是,我相信,这一定是因为海德阿姨神奇的力量。我当时就有这样的一个印象:海德阿姨是从小王子的星球那里来的一个会施魔法的巫婆。

当然,毫无疑问的,海德阿姨就这样住了进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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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12: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德阿姨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妈妈准备了特别丰盛的晚餐:炸虾球、猪尾花生汤、清蒸非洲鱼、白菜,饭后还有青菜沙拉作甜点,这也许是因为海德阿姨的关系吧!

正当我们津津有味地享用着晚餐的时候,海德阿姨忽然又开始问起奇怪的问题来:“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们会需要吃东西呢?”

我们--我、我妈妈与我爸爸都不约而同地放下刀叉,抬头望着海德阿姨。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海德阿姨一直都没有动手吃过任何东西:她面前的那碗饭仍然如同十分钟前一样地满。这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王子。他不也是不需要喝水的吗?他们为什么如此地相似呢?
我爸爸首先划破了寂静:“我们需要吃东西,因为我们需要它们里面蕴藏的能量来继续生存。”我想,他大概以为海德阿姨在试验他吧,因为我爸爸是个生物科的教授。

海德阿姨又笑了起来,脸上有两个明显的酒涡。她点了点头,又问:“是,确实是这样。可是,我真正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们刚好是需要吃东西的生物,而这个世界又刚好有那么多的植物和动物给我们吃呢?”

“你说,这是不是特别奇怪的事呢?好像我们便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海德阿姨微笑着。

这一次,我爸爸也不说话了。他一定是认为海德阿姨疯了吧,他是那种无法忍受怪异的人。我妈妈只是摇了摇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我终于也忍受不了这种僵局:“为什么我们还要面对天灾呢?每一次的旱灾,每一次的地震,每一次的火山爆发,都死了好多好多的人,不是吗?我们如果是世界的中心,就无需面对这一些,不是吗?”

海德阿姨的笑容暗淡了下来。她望着我的眼神是悲戚的:“对,你说得对,我们一直都知道,我们不是世界的中心。我们只不过是过客,是宇宙中的一颗星尘。”

“可是,我不相信偶然。我相信,就算是一颗星尘,也一定存在着某种意义,虽然这一颗星尘并不一定就是世界的中心。”海德阿姨继续说,“也许,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

“不,我相信偶然,海德小姐。”我爸爸忽然开口,也许他觉得这已经威胁到他所深信的东西:“生命的演化就是一次又一次纯粹的偶然、巧合。人类也是这样,从猿猴演化而来的。我相信你一定已经学过这些东西了吧,海德小姐?”

海德阿姨看着爸爸,点了点头:“是,你说得对,可是你只对了一半。但是对了一半并不算是错,所以你还是对的。”

我不禁又问道:“为什么只对一半呢?”我当时可是非常崇拜我爸爸的,因为他常常让我观察他的昆虫标本以及植物标本,还能够说出哪一对基因是负责哪一种性状的。因此,我不自觉地便想替我爸爸辩护。

“因为他描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童话世界的规则。是宇宙决定了这一切,从大爆炸的那一刻开始,它便决定了这个游戏的规则,换句话说,宇宙早已定下了这个世界发展的方向。也许它根本不知道这个方向的发展会造成我们这些人类,可是它知道,我们这些演化的产物一定是有能力寻找宇宙起源的生物。宇宙产生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见自己,为了演化出我们这些人类,这些宇宙的眼睛。”海德阿姨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海德阿姨喘了口气:“因此,从一个更广的视野看来,我们并不是偶然的产物。但从小意义来说,我们仍然是偶然的演化产物。我们是偶然中的设计。”

“你又怎么知道呢?”妈妈竟也加入讨论。

“是,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清楚地知道宇宙的秘密,因为这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果我们还想玩下去,就不能够不遵守这个规定。可是,我们完全可以清楚地知道,我们是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是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活生生的人,我们是活在这个宇宙中其中一个星系里的地球上的活生生的人。”海德阿姨回答。

海德阿姨又继续说:“我们至少可以完全清楚地知道,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可以不必回答为什么我们会活在这个世界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竟然有机会问为什么我们会活在这个世界这一件事,就已经是够让人讶异的了。我们竟然活着!这不是让人感到极之奇怪吗?这个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而不是另外一种样子的!我们为什么需要问这些问题?这是为了证明,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在这个奇迹般的星球上奇迹般地存在了!而这,不正是在告诉我们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吗:我们是包裹在“偶然”外衣下的“设计”,是一整个奇迹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一直无法察觉到我们不仅仅是演化的优胜者,我们更是一个让演化出现的奇迹里的奇迹。”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记得我当时在乍听之下,根本就无法真正明白海德阿姨所说的一切。可是,我却可以感觉到这些话语背后那种对神奇的瞻仰与热情。我当时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这是一种参杂着惊讶、崇拜、害怕、震撼、快乐还有不解的情绪。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以这样的热情去形容世界与存在,我相信,我的父母也没有,因为他们的神情和我反映在墙上的镜子里的神情是同样的:同时又迷惘又醒悟。

“嗯哼。”我爸爸假咳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觉得我已经吃饱了。”说完,他便狼狈地离开了饭厅。

“我只想说一句话,呃,海德。”妈妈忽然说话:“你只是一个空想家,你说的话根本就无法让人填饱肚子,所以你可以把这些话留给那些闲着没事做的人,而我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在这上面的。”说完,妈妈也离开了餐桌。

这时,餐桌上只剩下我和海德阿姨。海德阿姨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似乎正等待着我开口。

“人生,还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我们是不得不去顾虑的,不是吗?”我说。

“是的。很可悲的,是的。”海德阿姨神情落寞地低下了头:“这,也是游戏的规则,我们一直都知道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听见窗外的花园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那是我的小妹妹,冬语。她正站在一盆胡姬花的面前,仔细地翻察着那紫色的花瓣。

她现在正以一种如同海德阿姨般的热情观望着神奇的世界,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极之地惊叹。可是,有一天她还是必须长大。她会渐渐地越长越大,接着便会上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她会渐渐地学习到为什么天空会下雨,也会学习到人类的心脏是如何运作的,而且,她更会学习习惯这个世界。在她长大的同时,世界也渐渐地失去了神奇的性质。每一天会变得千篇一律,每一片花瓣会变得一模一样,每一只猫都会变得没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东西在她眼里都会失去了意义。

我们都曾经是像冬语那样的小孩,我们都曾经活在神奇的活世界里头。在那里,所有的事物都会呼吸,它们都有各自的名字,各自的灵魂。但是我们终究长大了,我们已经活在一个死世界里头,没有什么比金钱或成绩单更有意义了。从另一层意义来说,我们曾经与它们一同呼吸的胡姬花、花猫、仙人掌、麻雀,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们都无可避免地离开了活世界呢?那是因为人生,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我们必须顾虑到的。而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人天生就不是一种能够兼顾许多事情的动物,因此我们便渐渐地遗忘了神奇的世界。

可是,其实要醒过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只要我们都记得,没有一天是一样的,没有一片花瓣是相同的,没有一只猫是没有差别的,那么我们就已经回到了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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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5-4-2010 04: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学就写这类型的,还真是特别啊。
就目前为止相当吸引我啊,叙述手法很像我最近喜欢上的日本小说 (或许都是受同一个作家的影响 XD)。
个人觉得如果不是推理小说,那这应该可以是个不需要逻辑的天马行空故事吧
有点介意的是,一些段落会出现带有相同意思的句子,虽然没有不顺畅,但就是觉得罗嗦了点。比如
因为他描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童话世界的规则。是宇宙决定了这一切,从大爆炸的那一刻开始,它便决定了这个游戏的规则,换句话说,宇宙早已定下了这个世界发展的方向。

我觉得这句可以变得更精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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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09: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4# 不再嗥月

感谢你那么有耐性地看了~哈。
关于那句子,我会再三斟酌一下。(当年真是罗嗦,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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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10: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999年12月16日。这是一个美好的星期一,至少,在早餐以前都是美好的。

当我们终于相当平安无事地吃完早餐,正要离开餐桌的时候,海德阿姨忽然指着我爸爸的公事包:“姐夫,你要去哪里呢?”

在那一刹那间,我便知道,这又会演变成一场争吵了。

只见我爸爸深呼吸了一下,相当平静地回答:“我要去大学上班。”

海德阿姨点了点头:“对,上班。可是那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不,我不是在浪费时间,海德小姐。我是在为我的将来赚取更多的时间。”我爸爸似乎有点惊慌。我想,他一定是还没从昨天的那场冲击中醒过来。毕竟,要忘记掉一件已经遗忘已久的事情,是很痛苦的。

“是,可是你仍然只对了一半啊,姐夫。”海德阿姨说。

“海德,我希望你能真正了解我昨天对你说的话,把这些都留给闲着没事做的人吧!”我妈妈忽然插嘴,表情极之愤怒。

海德阿姨摇了摇头,对妈妈说:“这是很悲哀的,姐姐。所有的人都应该闲着没事做的。如果你下一分钟就死去,下一分钟就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不会去上班或抹地板的。如果下一分钟你就要死去,你就会极之珍惜能够观看这个世界的时间,因为我们只能来这个世界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可是,我不会下一分钟就死去,所以我真的要去上班了。”我爸爸匆忙地站了起来,向我们扬了扬手,便一溜烟似的逃开了。

“太可悲了。”海德阿姨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们都不曾真正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妈妈似乎又要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于是我抢先开口:“难道你又不了解,我们是需要食物来生存的人吗?而食物是用金钱买来的。”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呢?”海德阿姨说:“为什么让我们存在,又不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这个世界呢?”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自己也不断责问自己: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呢?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妈妈的回答充满了讽刺。

“是的,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海德阿姨看着窗外:“我们必须学习如何在赚取食物的同时,保有我们的活世界,保有我们神奇的世界。”

“我们是不可以遗忘世界的,只可以不断地增加记忆。”海德阿姨转过头来望着我:“因为我们只能来这个世界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每一次我们看到一株水仙花,我们都必须知道,它是与众不同的,因为没有一株水仙花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它们都有各自的灵魂。”海德阿姨继续说着:“我们要以这样的心情生活下去。我们要以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心情去生活。上班也好,抹地也好,Memento mori, 只要我们不曾忘记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唯有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才会清楚地发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妈妈生气地离开了餐桌:“是,我知道我有一天会死去,这不必你来提醒。”

餐桌上又一次,只剩下我和海德阿姨。

在这个时候,我所有的观念都崩溃了。我不像爸爸,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不像我妈妈,可以如此强硬地捍卫她的思想。我的思想的基础是脆弱的。我发觉,我的脑袋已经空白一片了。

海德阿姨又转头望着窗外。我忽然觉得,我有必要说话:“海德阿姨,我会记得的,我们只能来这个世界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海德阿姨微笑着,但她仍然望着窗外。

我当时的感觉是多么地奇怪啊!为什么海德阿姨对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有那么激烈的感觉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可以让一个人不断地提醒自己有一天会死?这是对任何人来说,都很痛苦的事情。当然,我后来便知道了这个原因。所有的事情,都是非常神秘难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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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下午的时候,海德阿姨拉着我到街上去散步。

我们安安静静地走在有些荒凉的街道上,海德阿姨偶尔停下脚步,嗅一嗅路旁的小黄花,又或者看着一只鸽子划过天空。她的表情,好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

“这个世界真的好美啊,不是吗?”海德阿姨第三次停下来观望天空的时候,忽然这么地感叹到。

“对啊。”我点点头。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这么回答的。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美丽吗?它确实是美丽的,可是为什么,我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一件事呢?世界好像第一次变得很美丽。

“这个世界好像一件艺术品一样!”海德阿姨说。

“什么?艺术品?”我听到她这么说,吃了一惊,因为我刚刚才这么形容她观望世界的表情的。

“是呀。”海德阿姨又笑了起来:“可是这和我们在画廊欣赏一件艺术品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也在这个世界里面,我们也是这个艺术品的一部分。这种感觉是多么地奇妙啊!”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美丽的,就连一块石头也是让人惊叹的艺术品啊!”她脸上又露出了两个酒涡。

“是的,石头也是美丽的。”我也微笑起来。我在那时候,便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觉这个世界的美丽:那是因为我也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是艺术品的一部分。我想,只有像海德阿姨那样的人才能同时站在这个世界里,又站在这个世界的外面观察的吧。

就在这时候,我想起了海德阿姨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也是一块石头啊!

在海德阿姨离开以后,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候我没有想起这块石头的话,一切是不是会变得和今天不一样?海德阿姨是不是还会在我的身边?可是我也知道,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这就如同我们在问着为什么我们会存在而不是不存在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一样。有很多问题,我们总是需要不断地责问自己,却永远无法找到答案。

让我们再回到那一天的下午吧!

我想起了海德阿姨送给我的石头,于是我便问她:“对了,你送给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史前石画吗?”

海德阿姨点点头:“是的,那是阿尔刚金(Algonquin)的石画,画上的人是一个 ‘Kitchi-Manitou’,又或者叫’神圣的精神’ (Great Spirit),是一个巫师。这一类的巫师,根据传说,是从太阳的梦里得到能量的。”

“太阳的梦?”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它的梦呢?”

“因为这些巫师不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梦,只有梦才能让他们存在。”海德阿姨很自然地说道,“而梦,常常都太短太短了。”

“那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存在?”我问。

“你不觉得,曾经拥有过后失去,总比从来没有拥有过更好吗?”她不答反问。

“不,我不觉得。”我摇摇头:“那不是太残忍了吗?为什么拥有过后还要失去呢?”

“不,你不明白曾经拥有的感觉。”海德阿姨说。

“我可能真的不明白。”我冷冷地回应。她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为了划破寂静吧,我试着自然地问海德阿姨:“那你又为什么送这一份礼物给我呢?你有整整十年没有送过我任何生日礼物啊。”

“是吗?我真的整整十年没有送过礼物给你吗?”海德阿姨似乎非常惊讶。而这,是很不寻常的。她难道不记得自己在过去十年间做过什么事吗?

“是的。”我回答,同时带着怀疑的眼神望着她。

也许是看到了我怀疑的眼神,她快速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嗯,对呀。就是发现自己竟然整整十年没有送过礼物给自己的外甥女,才送这块石画给你的啊。而且,石画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我又是一个艺术家啊。”

我当时是应该发觉,她是多么刻意地提到自己是个艺术家,可是我没有。如果我在那个时候便看出来的话,海德阿姨会不会更早离开我?我也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只能够发生一次,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我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当时我真的发觉了,结果是不是会改变的了。

海德阿姨当时候如此回答以后,便不再说话了。我也不再问什么,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了。我一开始怀疑,便不会再完全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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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5-4-2010 10: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到那天晚餐以前,我都没有再和海德阿姨说话。这很大部分是因为我们从下午的散步回到家后,我妈妈便拉着我替她寄一封电邮给海德阿姨远在美国的大哥,信的内容不外是通知他海德阿姨回来了,而且住在了我们家里。虽然,另一部分的原因是我自己也开始有些怀疑海德阿姨。

晚餐的时候,谢天谢地,海德阿姨没有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因此我们便平安地渡过了晚餐时间。

当我们吃完晚餐以后,已经是八点钟了。

也许是因为太过空闲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似乎对海德阿姨有些过分,我又试着和她说话。我想起妈妈说过她在西班牙是学油画的,于是我便问她:“海德阿姨,你不是学油画的吗?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呢?”

“啊,油画?”海德阿姨当时竟然有些吃惊,但又随即平复下来:“是,我是学油画的。我画过很多幅作品哦!”

海德阿姨的笑容有些勉强,但她还是带我到她的房间里去,并从床底下拉出三幅盖着白布的画来。

她把画一一拿出来,摆在地上。这时,我发现床边有一本黑皮书,我想那也许是海德阿姨把画拉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连带拉出来的吧。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拾起了这本黑皮书。

正当我要翻看里面的内容的时候,海德阿姨喊了起来:“不可以!”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夺走了我手上的黑皮书。

我以极之疑惑的眼神望着她。她似乎因此而说道:“这是……这是我的日记!”

“噢,对不起。”我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我已经越来越怀疑她。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呃,那,这个就是我的作品。”海德阿姨有些狼狈地把黑皮书放在她身边的书桌上,匆忙地拉开了画上的白布。

只见摆在最上面的一幅画里,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正坐在秋千上,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我看见在画的下方有一行字,写着:“La Despedida”。

我好奇地问海德阿姨:“La Despedida 是什么意思?”

海德阿姨微笑着回答:“再见的意思。这是西班牙文。”

“噢,原来如此。”我说:“那这个画中的小女孩是谁呢?”

“啊?”海德阿姨竟然又有些惊慌起来:“呃,她,她是我在西班牙写生的时候看到的。”

“是这样的吗?”我的疑心又起了:“那为什么画名要叫 ‘再见’呢?”

“呃,这是,这是因为……你不觉得这幅画里的小女孩好像在向坐在飞机里的某个人道别吗?”海德阿姨说。

我只是回答:“嗯,是有点像。”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幅画里的小女孩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眼睛是灰棕色的。这不是一个亚洲的女孩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西班牙呢?

海德阿姨又匆忙地拉开了另外两幅画上的白布。那两幅画中,有一幅画着一个插满了花的花瓶,另外一幅是一整篮的橘子。我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心思要看这些画了,因为我一直在想着:那幅叫“La Despedida”的画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等到海德阿姨终于要把画收起来的时候,我忽然问她:“你可不可以教我画油画呢?”

我当时为什么这么问她呢?我想,我可能是想试探她。如果她拒绝的话,她就很可能不是货真价实的海德阿姨。

那时,海德阿姨又愣了一下:“啊?我,可是我现在没有颜料和画笔啊!”

“噢,那真可惜啊。”我说。我已经无法再相信海德阿姨了。为什么连画笔和颜料这么基本的工具,一个像海德阿姨那样的油画家都会没有呢?整件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破洞。

“我想我应该回去睡觉了,海德阿姨。谢谢你让我看你的作品!”我说,并离开了海德阿姨的房间,到自己的卧房去。

当我终于躺倒在我的床上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海德阿姨是谁呢?”


***


12月17日,我在十点钟早上的时候醒了过来。

早餐的时候,我发现海德阿姨并没有出现。我觉得非常奇怪,于是问妈妈:“海德阿姨呢?”

我妈妈只是回答说:“她到医院去了,说是要进行每半年一次的体检。”

“噢。”我点点头,同时想起了昨天晚上不断盘旋脑海的问题:“妈妈,她真的是海德阿姨吗?”

“啊?什么?”妈妈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

“你不觉得你太冒险了吗?你毕竟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她,你又真的认得出她吗?”我说。

“这……可是至少我确定她和四年前的她是非常相似的。”妈妈说。

“噢,是这样的啊。”我忽然想起一个能够证明一切的东西来:“妈妈,你有没有从前的全家福照片?或者有没有海德阿姨从前的照片?”

“有啊!”妈妈忽然也露出了豁然开朗的样子,我想她其实也已经有些怀疑。

早餐过后,妈妈从她的房间里拿出一本很厚很旧的相簿来,上面已经是满布灰尘了。

我拍走了相簿上的灰尘,慢慢地翻开了发黄的相簿。

里面大多数都是妈妈和外祖母的照片,一直翻到了第三页,才终于出现了海德阿姨的照片。

“这个就是她了!当时她应该才十五岁。”妈妈指着一张照片说。那张照片上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正以迷惑的眼神望着镜头。她的眼睛是灰棕色的。

“啊!”我立刻便认出了她来:这个小女孩不正是“La Despedida”那幅画里的小女孩吗?

“怎么啦?”妈妈奇怪地望着我。

“没事。”我说。这不就说明了一切吗?海德阿姨画下从前的自己,向坐着飞机飞往西班牙的自己道别:这就是为什么画名叫 “La Despedida”--再见了!

我继续翻看相簿。翻了好几页,才发现了一张全家福。

“那时候,海德就已经下决定要去西班牙学油画了,可是你的外祖父母不断地阻止她这么做。我想,她那时候应该也有二十一岁了吧。”妈妈说。

我看着这张照片,发现只有海德阿姨一个人是望着镜头的另一边的。而且,她和我现在看到的海德阿姨,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似乎更成熟了些。

“你看,没错吧?她就是海德啊!”妈妈指着照片中的海德阿姨说。

“是啊。”我点点头。她真的是海德阿姨啊!可是,为什么她好像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一样呢?为什么,她就连自己从前的自画像也认不出来呢?

妈妈把相簿收了起来,到书房去了。

我仍旧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应该怎样清理自己的思绪。海德阿姨,到底是怎么了呢?难道她已经失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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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4-2010 12: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对阿姨无萌。(拖走)
有心情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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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0 05: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9# 12341234

下次有机会写大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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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0 05: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rumi 于 27-4-2010 05:48 PM 编辑

那天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海德阿姨还是没有回来。我已经坐在沙发上足足一个小时了。

我摇了摇仍然有些晕眩的脑袋,站了起来。我忽然想提笔把这一切谜团都写下来,因为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我的脑袋里实在是太沉重了。而且,我需要冷静一下。每一次我提起笔的时候,我都会变得特别地心平气和。

我到房间里,拉出了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写下一直盘旋在我脑海的谜团:

1.  为什么海德阿姨在1998年12月传出车祸丧生以后,还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呢?
2.  为什么已经整整十年了,海德阿姨才在我十一岁生日的那天送我生日礼物呢?
3.  为什么她要送我一块阿尔刚金的石画,而且上面画的巫师还是从太阳的梦里得到能量的呢?
4.  为什么她无时无刻都要提醒自己有一天将要死去呢?
5.  为什么她认不出“La Despedida”那幅画里,她从前的自画像呢?
6.  为什么她是一个油画家,却连画笔和颜料都没有呢?
7.  为什么她不让我翻看那本黑皮书呢?

写到这里,我跳了起来。对,黑皮书!为什么她不让我翻看那本黑皮书呢?里面一定有能够解答这一切的答案!

不然,她为何如此地维护那本书?那本黑皮书一定藏着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兴奋地跑到了海德阿姨的房间。她的房门并没有上锁,于是我便轻易地进入了她的房间。

        我环顾海德阿姨的房间,发现那本黑皮书还像昨天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我连忙走上前去,翻开了这本黑皮书。我发觉,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我翻开了黑皮书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写着:1998年6月1日,晴。

        我继续往下看,发现这竟然真的是一本海德阿姨的日记。我一面一面地翻过去,一直到1998年12月8日的时候,下一页却已经跳到了1999年12月1日。

        我觉得很奇怪,便仔细地看1999年12月1日的这一页日记。那一页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终于也醒来了。是的,我又醒来了。已经差不多一年,我像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可是,我还是活着的。那一场车祸,好像昨天才刚发生一样,可是,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今天竟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年。我是不是还真的活着?我不断地问我自己。可是,我也知道,我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因为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说,我已经是脑癌末期了,而我竟然还能够在这个时候醒来,真是奇迹。这种感觉真的很复杂:才刚刚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很快又要在黑冷的坟墓中长眠不醒。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有脑癌。

       在我车祸以前,我就常常剧烈头痛。而且,在这场接近一年的昏迷中,他也这样告诉我。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在一整段混浊不清的时间的某一时候出现,告诉我说,我很快就要死去了。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我其实一直都想死,现在这样子死去对我而言也是再好不过了。一个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还被情人骗走了一生的储蓄的26岁女人,连个画展也没开过,实在是留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失去了过去,也没有未来。所以,我告诉他说,我更希望死去。他那个时候对我说的话,我还很记得: “你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我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易。明天过后,把你仅有的生命都让给我吧,那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且没有一点痛楚。”

       我记得,我有些吃惊,但想想,反正我也已经不想再活下去,把生命让给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我便答应了他,但出于好奇心,我又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做 “El Poeta”。我知道,这个字在西班牙文中的意思,是“诗人”。我问他,为什么你叫做诗人呢?他说,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诗人来欣赏它。我不是很明白他说的话,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了。我已经决定等待明天过后,死亡的到来。可是,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在“明天过后”的前一天醒了过来。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写这本日记了,因为今天过后,我便不在这里了。

      我忽然觉得,我很想念这个世界。可是,我仍然是必须要死的。是的,我再也没有下一分钟了。

      我只希望,我走了以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还会偶尔记起我来。


这个长达三页的日记,让我吓了一大跳。我的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了汗来。

El Poeta? 诗人?海德阿姨不是海德阿姨了,而是“诗人”??

我的脑袋更加地混乱了。这个“诗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出现在海德阿姨的梦里?他为什么能够夺取掉海德阿姨的生命呢?

我跌做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海德阿姨?诗人?她到底是谁?她是不是就是“他”?

如果这一个日记里所写的是真的,那么就可以解释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了。

这就是为什么海德阿姨在1998年12月传出车祸丧生以后,还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她认不出“La Despedida”那幅画里,她从前的自画像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她是一个油画家,却连画笔和颜料都没有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已经整整十年了,她才在我十一岁生日的那天送我生日礼物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是海德阿姨!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相信这一切。这些都已经超出了我想像力的范围以外!一个人,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让给别人的呢?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为什么“诗人”要占用她的生命呢?他到底是谁?或者,他到底是什么?

我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我妈妈叫我到饭厅去吃午饭为止,我才精神恍惚地把黑皮书放回原位,离开海德阿姨,或“诗人”的房间,到饭厅去。

午餐时间过了,海德阿姨还是还没有回来。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断地想理清自己的思绪。

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生命让给别人的呢?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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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0 05: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到晚餐过后,海德阿姨才回到我家。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但是脑里却不断地思考着海德阿姨和神秘的“诗人”之间,无法解释的一段交易。

我有些僵硬地向她微笑。她笑得很开心,一看到我,还说:“今天是星期二噢!”而我,也只能僵硬地点头。

海德阿姨说完便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去。我看看时钟,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我虽然不是很疲倦,但因为我不想再继续胡思乱想,所以我便也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去睡觉。

我躺在床上,仍然在想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切。我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现在我写到了这里,心情就好像这一切才刚发生的那天一样,是非常地紊乱的。如果我没有去偷看那本黑皮书的话,我的人生是否还会一样呢?如果我没有偷看那本黑皮书,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写关于海德阿姨的故事,因为,也许海德阿姨还会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们都知道,海德阿姨是不能不死的,而这也是她所要遵守的规则。我们是不可以责问规则的,可是我们却必须要遵守它,否则我们便无法再玩下去了。


***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骑在一匹马上,而马正在奔腾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匹马上,更不知道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我只是有些惊慌地骑在马上,一直等待着目的地的到来。我的心情是非常糟糕的,我不断地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匹马上,还有这匹马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漫长的时间,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秋语!秋语!”

我终于醒了过来。我转头看向床边,发现海德阿姨正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啊!”地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毕竟,半夜醒来,发现床边站着一个看着你的人,而且这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个人,是非常地吓人的。

“嘘!”海德阿姨连忙按住我的肩膀,想让我冷静下来:“我是海德。”

“是,我知道!”我喘了一大口气。我真的知道她是海德吗?我的脑海一片混乱。

海德阿姨又开始微笑起来:“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什么?”我有些吃惊。

“看星星啊。走吧!”海德阿姨拉着我的手,走下楼梯,打开前门到花园里去。

我们坐在花园里的石椅上,海德阿姨开始兴奋地仰望着夜空。这时,夜空清澈得像一面镜子,可以看到好多好多的星星,在弯弯的月牙四周,像宝石一样点缀着天穹。

海德阿姨望着夜空,说:“你不觉得,我们正在看着数百光年远的星星,是多么地奇妙的一件事吗?”

“为什么呢?”我耸耸肩,很不以为然。

“你想想看,这些星星离我们数百光年这么远,它们的光竟然需要航行整整数百年才能够到达我们的眼睛!所以,当我们在看星星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其实已经是它们数百年前的样子了。很可能,它们其中的一些现在已经不再发光了。”海德阿姨的脸上露出一种崇拜的神情:“所以啊,我们看的星星越远,我们就能够在时间上倒退得更多,我们就能够越接近宇宙大爆炸的时刻。”

“我们在看星星的时候,同时也在时间上往回走。我们正在窥探宇宙的历史,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海德阿姨说。

“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听得有些迷惘。

“是的,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海德阿姨回答。

“我们不是孤儿,我们是宇宙的孩子,我们是宇宙的眼睛。我们的家,就是这个宇宙啊!”海德阿姨说。

“可是,也许我们是孤独的。”我说。我想起了无稽的外星人理论:“也许我们正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宇宙里面,再也没有一个星系是存在生命的。”

“不,这个宇宙里面,还有别的地方,是有生命的存在的。”海德阿姨很肯定地说。

“你又怎么知道呢?”我问。

“是的,我也不可能会知道,因为我不曾到那些星球上去。但是,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不会是唯一的生命。我们还有看不见的邻居。他们也许住在火星上的石缝里,他们也许住在木卫二,欧罗巴(Europa)冰山下的海洋里。他们也可能住在多贡族(Dogon) 传说中的人类发源地--天狼星 (Sirius) 那里。”海德阿姨如此说道。

她那样的回答,让我更加地怀疑了。难道,这个藏在海德阿姨身体里的“诗人”,是来自另一颗星球的生物?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从另一颗星球来的人呢?”

“啊?”海德阿姨吓了一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海德,你的阿姨啊!怎么可能是外星人呢?”

“不。”我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是把所有的底牌掀过来的时候了:“你的名字叫诗人,El Poeta。”

海德阿姨的脸色立刻地就变了。她的脸色一下子便刷白了。“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我勇敢地问她。

“我……”海德阿姨低下了头。

“你到底是谁?”我继续问。虽然这是很残忍的,可是我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我根本不应该送那样的生日礼物给你。我以为,一个阿姨是应该送生日礼物给自己的外甥女的。“海德阿姨说。

生日礼物?我开始奇怪了起来。那块画着一个从太阳的梦里得到能量的巫师的石头,又有什么联系呢?

“是不是梦?”我忽然醒悟了过来:“你说,那些巫师都不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梦。”

“是的,他们是梦,只有梦才能让它们存在。”海德阿姨点点头。

“你,你难道也是梦吗?”我奇怪地望着她。

“从另一层意义来说,我确实是梦。”海德阿姨回答:“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就像白雪公主、灰姑娘或睡美人一样,是童话世界里的人。我只是其中一个从童话世界逃出来的人。”

我看着海德阿姨,忽然想起第一天她到我家的时候,我曾经觉得她很像小王子。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起小王子来了。因为他们都是同样都是童话里的人,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呢?”我觉得,我已经无法很好地思考了。

“因为我想要真正地感受这个世界!”海德阿姨忽然激动地说:“我想要用真实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用真实的手指触摸花瓣,用真实的耳朵聆听风的诗篇。这个世界是多么地美丽啊!”

我望着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海德阿姨却继续说:“虽然,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已经觉得足够了。”

“很快就要离开?为什么?”我问。

“今天医生告诉我说,我一定不能活过这个星期的了。他说,我将会很痛苦痛苦,所以叫我留在医院。可是我还是坚持回到你们家来。我觉得,如果我要在痛苦中死去的话,我在这个世界的回忆就不是甜美的了。所以,也许,你明天就无法再看到我了。我是时候回家了。”海德阿姨说。

“你的意思是你想自杀吗?”我吓了一大跳。

“当我回家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世界的。我永远都不会后悔选择了在这里短暂的生命。”海德阿姨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海德阿姨闭上了眼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风的歌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花瓣的触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天空的样子。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我曾经在这里,我曾经活过。”

我望着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悲哀。我记得,海德阿姨说过,梦,常常都太短太短了。是的,这场梦真的太短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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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7-4-2010 05: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又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也许,昨天晚上我累得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海德阿姨把我背了回来。

我想起昨天的一切,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想到海德阿姨昨天似乎说要自杀,于是我便急忙冲到了海德阿姨的房间里去。

我打开了海德阿姨的房间的房门,发现海德阿姨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我惊惶失措地走进房间,环顾四周,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用一块石头压着。

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拿起了那块石头,拉出了那张纸条。只见纸条的最上方写着:给秋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开始看起了这张纸条。


给秋语: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可是我已经能够将所有的东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希望,你不会忘了我。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绝对不能忘了世界。世界需要你去欣赏,它是一件艺术品,一件自己欣赏自己的艺术品,因为你也是这件艺术品的一部分。

我真的希望,我曾经在这里活过半个月的世界,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曾经活过的世界,是活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只猫,都是会跟我一起呼吸的生物。没有一只猫或叶子或花是一模一样,它们都有各自的名字,各自的灵魂,各自的思想。我不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人懂得真正地生活。

我们都应该知道,我们只能来这个世界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有一天,我们都将要死去。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握所有的时间,与这个世界一同生活。世界,是很美丽的,如果我们能够发现它的美丽。

我真的、真的希望,我曾经生活过的活世界,那个神奇的世界,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我们共同拥有的世界,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海德阿姨总是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有一天会死了。那是因为,她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知道,她不会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仔细地欣赏这个世界。

今天,是1999年12月18日,我的生日过了足足十天。

而今天,海德阿姨也回家了。不,是“诗人”回家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曾经像一个诗人一样歌颂世界,El Poeta。永远、永远都不会。

如今,竟然已经是五年后的今天了。这一切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在我的心里,却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今天,海德阿姨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已经回家了。而且,她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可以回来。

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呢?我为什么要冒着心碎的危险来写下这个故事呢?

因为我不希望我们曾经在那里活过的活世界消失。我不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失去了它的神奇性。

我们都要记得,没有一天是一样的,没有一片花瓣是相同的,没有一只猫是没有差别的。

我们都要记得,我们是宇宙的眼睛,我们是宇宙寻找回家的路的眼睛。

我们都要记得,我们都是欣赏世界这件艺术品的诗人,我们都是“El Poeta”。

而且,我们都要绝对记得,我们只能来这个世界一次,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不会再有另一次的机会。

亲爱的诗人啊,我们共同拥有的世界,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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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10-2010 02: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哇。。。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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