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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尸盒》一部绝对看了难忘的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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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4-2008 12: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黑暗中,大提琴的声音听起来布满灰尘。这不是轻松的音乐,拉琴女人的身影湮没在阴影中,只看到她脑后发亮的发髻……

1. 老宅

    面前耸立着一扇样式极其古老的木门,门上雕刻着一些兽头的花纹,岁月的侵袭使得这些花纹渐渐斑驳,看不清原先的模样。随着门的开启,一缕灰尘噼噼啪啪地落下,阳光象入侵者一样闯进我面前这个还未显露出全貌的房间。我看到涂了暗红色油漆的木地板,延伸向其内无边的黑暗。

  “怎么样?”一直走在前面领路的房东转过头,她那双混浊的眼睛盯着我,目光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个阴沉的老太婆抓着一把手电筒在房间里四下扫射,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仿佛除了她走过的路是被打上了安全标记的以外,全都是万丈深渊。

  “婆婆,这房子原先住的是什么人哪?”我望着墙上几块白色的方形印记,很明显那里原先是挂照片的地方。

  “不好说。”房东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提到房子的历史,她似乎很愤怒,嘴里残缺的牙齿相互“咯咯”地摩擦着,我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只好走到窗边,试图打开那一扇扇木制的百叶窗,却被老太婆的怒喝声吓了一跳。

  “不要开窗!”房东猛地把手电筒移到自己的脸下方。白炽的光束猛然将她那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异常狰狞。

     她走到我身边,一把拽上了我刚推开一点的百叶窗:“你要租下这间房子,等我走了以后再开。”

  “怎么样?”房东不耐烦地催促着我。我犹豫了,这是我唯一租得起的一间房子,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住的地方。

  “好吧,我租下了。”

     就这样,我决定从这个古怪的房东手里租下这间老洋房东面的耳房。能立刻离开这个老太婆,我舒了一口气。正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猛地转过身,埋藏在松弛浮肿的眼皮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她以威胁的口气指着我:“我警告你,不要打开那个黑色的大衣橱,不然……”

     她没有告诉我“不然”会怎么样,只是恶狠狠地竖起皱巴巴的食指向我晃了两下。

     房东就住在我头顶上那层楼上,当我把我简单的行李一件件搬进房间的时候,她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始终隐藏在二楼的门廊柱背后窥视着我。

     终于把这间尘封已久的房间打扫干净。晚上,躺在床上,风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恍惚间有了一种美好的感觉,总算也有一个像样的栖身之所了。正当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种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啪——啪——啪——”

     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是邻居家发出的什么声音,很快就会消失。然而这声音却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似乎声音穿过了我的门,一直来到我的床前,我听见清晰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哭声。
我终于想起了在哪里听到过这种声音,这是小孩踢毽子的声音。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啪——啪——啪——”

     孤独的毽子声一下下响着,就在我身边,然后渐渐转移到头顶,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这声音逐渐在头顶消失,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声音可能将会成为我以后每晚的催眠曲。

     我睡着了,梦里竟然又出现了那个独坐在椅子上拉琴的女人的身影,只是这一次,我仿佛看到她就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她仍然背对着我,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我浅黄色窗帘射进房间,在阳光下我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租下的这间房子——除了一张床和墙上停走的挂钟以外,几乎是一间空屋。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藏在角落里的那个黑色的大衣橱。这是一个老式的、用乌木做的橱子,简单利落。我看不出这个橱子有什么奥妙,但一想起房东告诫我不要打开它时的神情,这个普普通通的黑色衣橱就开始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天气尽管晴朗,然而苍白的太阳仿佛在躲避云层的吞噬般晦暗不明。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打转,街道上人很少,尽管是周末。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迷路了,于是我钻进一条小巷,想找个人问路。

     几个男人聚集在小巷深处,他们的脸都隐藏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但是为了打听回家的路,只好走过去。

  “请问……”我慢慢地靠近这群人,这时,他们中的一个抬起头来,露出了被长长的额发遮住的大半张脸。

  “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沙哑,好像极不情愿让我靠近。

  “我迷路了。”我尽量恳切地说,这些人阴鹜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这时,那个和我说话的人慢慢地向我走来,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里,我的心开始狂跳,我一步步地后退:“算……算了,我还是走吧。”

     他越靠越近,我转身想跑,胳膊却被一把抓住了。我惊恐地回过头,那个人的脸此刻完全暴露在斜射过来的阳光下,原来他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透过头发,我看见他乌黑而又深邃的双眼。

  “跑什么?”他有些好奇地盯着我,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思想,“我们不是坏人,你迷路了?”
我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在这里迷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得有人给你引路才行。”男孩扔掉手中的烟头,转身向他的同伴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带我走了一条完全不熟悉的路,虽然仍然怀有戒心,但是沿途的景色让人无法紧张,阳光温柔地照顾着每一株草叶和野花,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我们走在高高的河床上,其下就是春天涨潮的河水,水清澈得几近透明。随着水流和风的声音,我好像有些迷失。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我望着不断奔涌向前的河水问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孩。他一直在不停地抽烟,听到
我的问题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忘川。”

   “好漂亮的地方。”河的名字很奇怪,但是我已经无暇顾及,只想停下来。

  “你刚刚搬来这里?”男孩终于回过头,走到我身边坐下。

  “是啊。”我的声音似乎已经融化在风中。我们并肩坐在河床上的草地,默默地看着河水,他突然捋下身边的一把野草扔进水流。草的尸体在水里旋转着,迅速地消失……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侧身望着他。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他翘起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

  “但是,我怎么——”

  “叫我黎克。”

     这个男孩的反复无常让我不知所措,他似乎在抗拒着一切,却遮不住孩子般热爱世界的心。我们直到阳光变成橙色才离开河床,他带我找到了回家的那条路。

  “往前走就到了。”他又点着一支烟,用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指着我回家的方向。

  “谢谢你。”我道谢之后就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回过头,发现他仍然站在原地看着我。于是,我朝他微笑挥手。他却神经质地向我跑过来。

  “这是我的电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便条和笔迅速地写了个号码递给我。我接过纸条抓在手心。

  “再见。”
  “再见。”

2,等信的孩子

     回到那间老宅,我感到有点累,刚准备放水洗澡,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厚厚的眼镜遮住了他怯生生的目光。

  “姐姐。”
  “有什么事吗?”我朝他微笑。

  “你……有没有收到信?”这孩子穿着背心和短裤,过长的背心肩带甚至遮不住他那嶙峋的肋骨。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没有收到什么信。

  “是吗?” 孩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失望和忧郁。他刚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
  “我怕邮差会送错门牌号码,要是你收到信,一定要给我,好吗?”
  “一定!”

     我看着孩子慢慢走开,原来他住在隔壁。这个孩子在盼着什么人给他来信呢?我笑着摇摇头关上门。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头顶上那盏昏暗的小灯发出昏暗的光线。此刻我没有丝毫倦意,外面突然开始下雨,窗帘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这时,我听见了一阵孩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响亮!伴随着蹦蹦跳跳的脚步声。

     如果说昨晚听见的声音可能是我太疲倦而产生的幻觉,那么现在我清醒的意识到,就在这里——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孩子的声音,这绝不是幻觉!

  “啪——啪——啪——”

     踢毽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声声分明——就在我身边。我仿佛被定在椅子上,不能动弹,一阵寒意从后背一直蔓延到整个头皮。因为我确确实实听到一个稚嫩得有些尖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是好宝宝。

     摇啊摇——摇啊摇……”

     接着,一阵步履蹒跚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向门口跑去。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我静静地坐在原地,只有窗外如泣如诉的风雨声似乎还在哀求着什么。
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看到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12点,才慢慢活动着已经僵硬的双腿站起来走到床边。钻进冰凉的被单,我的视线再一次落到房间尽头的角落里那个黑色的大衣橱上,它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原地,沉默着,包含着某些难以解释的谜。

     在神经绷紧到极限之后,我终于疲惫不堪地睡去,模糊的意识泅过一个又一个虚幻的浪潮,像在遵守某个无法回避的约定一般,再一次来到了那个拉大提琴的女人身后——

     黑暗的房间里,.射进来的一道惨白的光线,它就像巨大的刀片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那个女人,她依旧背对着我,像此前的无数个夜晚一般,她专心致志地抱着那把大提琴,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灵魂只能被禁锢在那把琴中。

     我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心里却有种强烈的渴望,希望她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不经意的一瞥,然而她并没有如我所愿。

     她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象牙色纱裙,那薄如蝉翼的衣料就像一层又一层的花瓣包裹着这女人娇嫩易碎的身体,她的动作如同芭蕾演员般优雅,拿起琴弓,光滑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开始拉琴,音色暗哑低沉,我好像听见那沉重的音乐落在地上,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我靠近这个女人,她已经停止演奏,默默地坐在那里。我把手从背后放在她肩上,她说:“结束了。”说完就开始收拾起她的东西,将那把沉重的琴抱在怀里,琴弓握在手上。
我问她:“你的琴盒呢?”

     这女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仍然没有回头,紧接着就跑向门口,当她打开门,将光线放进来,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咚咚。” 有人敲打着我的窗户,我睁开眼睛,发现黎克的脸紧紧贴在窗户上。

  “怎么了?”我打开窗问他。

  “你怎么了?”他反问道,“我看见你在睡觉,好像快哭了一样。做恶梦了吧?”

  “是个噩梦。”我叹息着想起梦中的情景。

  “你找我有事吗?”望着站在外面的黎克,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确切的住址。

  “没什么事。”他站在外面丝毫没有想进来的意思,他靠在我的窗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

  “我以为你或许需要帮忙呢?”

     空气中浸透着水气,地砖砖缝之间生出碧绿的青苔。我靠在窗台上,黎克一言不发,似乎也不打算离开。

  “你的家人呢?”黎克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

     提到我的家人,我脑海中一片空白,记忆里只有来到这个小城之后的情景,我努力回忆以前的事情,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我茫然地用手指梳理头发,“我好像没有家人。”

  “你知道这房子原来住的是什么人吗?”

  “房东不告诉我。”

  “那个老怪物。”黎克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没想到你住她的房子,她脾气古怪,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连家人都不和她住在一起。”

  “那她岂不是很可怜?”我叹息道。
黎克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双手撑住我的窗台一用力,爬了上来,当他的脚稳稳地站在地板上时,楼上传来了房东愤怒的吼声:“楼下的!不要让人爬窗台!”

     黎克看着我笑:“你觉得她可怜?”

     这个陌生的男孩成了我在这个陌生城市中的第一个朋友,他漫不经心地在我的房间里到处乱走,随意翻看我的东西。最终,他走到房间尽头的那个大衣橱前。

  “这个橱子看起来……”他企图动手打开橱子,我紧张地叫了一声:“别打开!”

    我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黎克收回了手茫然地看着我:“这么紧张干吗?”

  “房东不让我打开这个衣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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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4-2008 12: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是她!”黎克把烟灰弹在地板上,换了个话题,“你在这里不觉得压抑吗?”
我想起了每到晚上就会听见的那些古怪的声音,我不想吓唬别人,“还好,房子虽然旧,但挺结实的。”
黎克一步步走向我,门上狭小的悬窗射进一缕微弱的阳光,投在他身上,不知为什么,我看到的他身后……

  “你怎么了?”黎克用手在我眼前晃晃。

  “大概是因为没洗脸。”我跑进浴室用冷水冲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刚才,当阳光照在黎克身上的那一瞬间,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带着怨毒的表情跟在他身后!

     脑子陷入空前混沌的状态,我开始对即将独自面对的黑夜感到恐惧。黎克仍然留在我的房间里,我们分别占据着房间的两个角落,当我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影子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又被拉开了,每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不自觉地感到寒冷。

  “肚子饿了。”黎克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时,墙上那座旧钟突然发出深沉响亮的鸣声,声音如此突然又如此刺耳,我的每个毛孔都像被针刺了一样痛。

  “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这座钟是坏的,它怎么突然又开始走了?”黎克吃惊地盯着墙上那座钟。

  “我也以为它是坏的。”我站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们出去吃饭吧。”黎克建议道。

     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房间,我们往空荡荡的街道上走去,天空就像一个灰色的沼泽,冒着悲伤的迷雾,被冻得发青的太阳在这乌云沼泽中飘浮。我不自觉地往黎克身后望去,但是那里除了地上他自己的黑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吃完饭,我和黎克沿着“忘川”散步,今天的河水变得有些湍急,而且颜色看起来似乎也更深,我不顾黎克的劝阻蹲在河堤边往下张望,河里没有一条鱼,甚至连卵石也看不见了,透过河面,只能看见一道深邃黝暗的峡沟通向无底的深渊。

  “这条河究竟有多深?”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河。

  “谁也不知道,你要小心,千万不要掉下去。”黎克默默地望着河水。

  “它流向哪里?”

  “一条大河,一条很大很大的河。”

     我站起来,我们再次沿着第一次走过的那条路往回走。起风了,崎岖不平的青石街道上扬起一阵灰尘,此时,阴暗的小街巷道里,却廖无人烟,我为这个小城的寂静感到不安。

     送走了黎克,我忐忑地站在门口,连日来种种奇怪的事情搅得我心神不宁。就在我开门的时候,感觉背后站着一个人。我回过头,房东那张沟壑纵深的脸赫然出现,她依旧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仰面瞪着我。

  “婆婆,有什么事吗?”我感到脊背发冷,但仍然尽量客气地问。

  “你没有打开过那个衣橱吧?”老太婆的声音让人想到一种叫做“老鸹”的鸟类。

     我对房东的步步紧逼已经感到厌烦,“您要是不放心,就把它搬到您房里去。”
出乎意料,房东那张颧骨高耸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她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变得害怕起来。

  “不!不不!还是放在你房里。”房东转身要走,我叫住了她。

  “婆婆。”

  “什么事?”老太婆转过身。

  “你家里,有小孩子吧?”我故作轻松地问道。

    听到“小孩子”这三个字,房东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而微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她心情愉快的往事,然而理智却不容许这个老太婆露出微笑,于是她的嘴角凝固成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没有!没有什么小孩子!”

    尽管她的回答如此强硬,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毛发倒竖。

     墙上那座自行修复的挂钟不断地走着,它的声音如此沉闷,让我更加困惑。我不知道它现在开始运转是什么原理,据我所知,这种钟如果没有人给它上发条,是不可能继续走的。

     我走到挂钟前面,盯着那圆形的玻璃钟面看,从里面只看见我自己背着光、漆黑的脸。我企图松开钟的发条,让它停止走动,但是,发条生了锈,根本就扳不动。

     这时,从来没有响过的电话突然之间铃声大作,我吓出一身冷汗,失足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哈哈——哈哈——”孩子的笑声又一次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响起。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我四处寻找,一定有个孩子就在我的房间里,但是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我猛地爬起来,在房间里叫:“谁?谁在这儿?”

     笑声停了,死一般的静寂又回到了我周围。接着,那部老式的电话又响了一下,我走过去拎起沉重的听筒:“喂?”

     一阵嘈杂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但没有人说话。

  “黎克吗?”知道我电话的人只有黎克。

    隐隐约约地,一阵哭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响亮,我焦急地冲电话嚷起来:“说话!”

    电话那端女人的哭声持续不断,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我再也无法忍受,重重地挂上电话,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只感觉到心脏就像要跳出来一样,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胸口直冲进喉咙。

    我冲进浴室,趴在水池上痛苦地干呕,打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冷水,我捧起水泼到脸上,水凉得刺骨,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看见镜子里——在我身后站着一个浑身白色半透明的女孩。我猛地转过头,那里却什么也没有,可是恐惧已经把我深深抓住了。我定在原地,浑身冰凉。

    刚才我身后那个人影,就是跟在黎克身后的那个影子。

    秋天的夜晚天气极其多变,我蜷缩在浴缸里,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怪事不断的房间。

    然而风越刮越猛,摇撼着墙上那个狭小的窗户,窗户是用木板从外面钉死的,可是现在我分明听见了木板正一点点被撬起的声音。

    几声清脆的钉子落地的声音,接着,风像一只充满怪力的巨手突然掀开了封着窗子的结实的木板。窗外的木板碎裂成几块,强劲的气流猛地灌进浴室,我被吹得睁不开眼睛,等这一阵风停息的时候,我向空荡荡的窗户望去,窗上没有镶玻璃,只剩下窗框。

    原来在我浴室的窗外,是这栋房子的天井,狭窄的天井里堆积着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破烂。斜风细雨洒向这个露天的小小空间,此时,外面电闪雷鸣,暴风雨又一次光临这个世界。

    我爬起来企图把身上的毛毯系在窗框上阻止风雨的侵袭,一道巨大的闪电撕裂夜空,强光把世界照亮得如同白昼。也赫然照亮了天井里的一切,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披散着长发、身穿白衣的女孩站在雨地里,她湿透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只有一双充满怨气的眼睛露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强烈的恐惧推着我爬出浴缸,跑向门外,在跑出浴室的时候,我猛地扣上了门。

    我很清醒,知道这一切不是幻觉,那女孩确实在天井里。我坐在房间里瑟瑟发抖,此时,雨停了,风也停了,外面安静下来。但是这种安静让我感到更加痛苦,很快我就又听见了哭声,声音来自身后。
我转过头。

第二章 等信的孩子(下)

     头顶上的灯闪了几下之后就熄灭了,我却无法就此闭上恐惧的双眼,当我的视线慢慢转移到身后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的头顶。

  “呜呜呜……”她蹲在地上,一丝微光照在她不断颤动的身上。

  “你是谁?”我好不容易张开已经僵硬的嘴问道。

     她始终蹲在那里,不断地哭着。

  “别哭……别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反倒不再那么害怕这个女孩,她的哭声让我觉的揪心。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此时她突然抬起头,露出苍白瘦弱的脸,她的眼神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冷。这时,她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往远处张望,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顺着她的视线,我发现她盯着看的,正是房间角落里那个黑色的大衣橱。

     当我转过脸的一瞬间,女孩消失了。而我心里的疑虑更加复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房东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直到我再次被墙上那座挂钟的声音惊醒,钟敲了12下。短暂的睡眠似乎使我对昨晚发生的一切暂时失去了记忆,想起那个天井中的女孩,我又感到毛发倒竖。

     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决定去找黎克。当我跑到最初见到他的那个小巷的时候,那里却空无一人。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他到哪里去了?我焦急地四处探寻着那个身着蓝色帽兜运动衫的男孩的身影,然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样,他在这个小城里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一个人又走到了“忘川”的河堤边,发现经过昨夜的暴风雨,河水似乎变成了深黑色,沿着河堤渐渐往前,我突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呼喊声从河对岸传来,对岸的河堤上站满了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痛苦,他们疯狂地向黑色的河水大喊大叫。

     我一直没有注意到河对岸还有另一块陆地,隔着波涛汹涌的河面,我听不清那些人在叫什么。我望向
“忘川”的两头,却发现它的两端都浸透在浓浓的雾气中,不知延伸向何方。

  “你要小心,千万不要掉下去。”黎克当初的叮嘱回荡在耳边。我小心地退后几步,然后往回走去。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不想走进房间。一架折得很精致的白色纸飞机越过院墙,在我头顶上打了个旋,然后就乖乖地降落在地上。我走过去把纸飞机拣起来,发现这张白纸的背面有字,我摊开这张白纸,上面写着“高考考中!”

     我笑了,仿佛看见纸飞机的主人那天真的眼神。接着,另一架纸飞机又越过院墙,然后是第三、第四、第五架纸飞机……我把它们一一拣起来,然后向飞机飞来的地方走去。

     隔壁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男孩,瘦弱的身体裹着一件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大衬衫,那些写着心愿的飞机的主人就是他。我认出了这张脸,就是那个晚上来问我是否收到投错的信的孩子。

     此刻,这个孩子带着一种虔诚的表情把手上的一本草稿纸一张张撕下,一笔一画写下他的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纸折成一只又一只纸飞机。当他放飞它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像一个狂热的教徒在面对宗教图腾。我站在院门外,盯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他的样子已经超出了一个天真的孩子在要求自己的心愿时的神色。

  “咳!”我故意轻咳了一声,孩子立刻就注意到了我,他惊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连蹦带跳地向我跑来:
  “有我的信?”

     我摇摇头,孩子脸上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我举起手上的一把纸飞机:“我想这是你的东西。”

    男孩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对……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们都跑到您院子里去了……我还以为……”

  “以为它们都飞到天上去了?”我笑了。

     男孩的脸变得绯红,然而他那双闪烁着希望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你到底在等什么重要的信件?”我好奇地问他。

  “是……很重要的信!非常非常重要!”提到信,男孩脸上露出无限憧憬的神色,“这封信能改变我的人生。”

  “是……高考通知单吗?”我试探着问。但心里却生出一阵悲凉的感觉——为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收到录取通知单的最后期限早就过了,这个孩子还浑然不知地在等待着。

   “我一定会等到的!”男孩坚定地接过我手里的那一把纸飞机,抽出其中一只,在嘴边呵了一口气向远方猛地掷去……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却被房东叫住了,老太婆拐着小脚越过一根根木柱急切地向楼下走来。

  “你有没有见到——算了。”她欲言又止,神经兮兮地又往楼上爬,我觉得很奇怪,她究竟是要问我什么?

     生锈的门轴“吱呀”一声转动,门开了,房间里仍然那么阴暗,一时难以适应黑暗的双眼看见从大门透射的一块方形的光斑之内,赫然立着一只血红色的鸡毛毽子。

    我站在门口,一瞬间血液全都涌进了头颅,这只毽子的颜色在油漆斑驳的地板上显得极其刺眼。我想起每晚听见的踢毽子的声音和孩子的笑声。

    俯身捡起毽子,我走出房间向楼上喊道:“婆婆!这里有个毽子,您是要找这个吗?”
一连串撞倒东西的噪音之后,房东用情难自禁的快乐声音应道:“是我的!我马上下来。”

     我终于知道老太婆要找什么,她遮遮掩掩的样子反而让我觉得有趣,突然之间这个行动诡异的老太婆让我感到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了。可是,晚上那些奇怪的声音和这个毽子……两件事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夜晚是孕育恐惧的摇篮,当我再次躺到我那张狭小的床上,我睁着眼睛等待着,然而始终没有出现什么声音,我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在一起,墙上的挂钟不再走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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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3-4-2008 12: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次我梦见的是一个与自身毫无关联的故事——关于隔壁那个小男孩的故事:梦境似乎发生在几年前,我站在一间挂满黑纱的房间里,很明显这是一间灵堂。中央的台子上写着巨大的“奠”,上面还挂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的黑白照片。男孩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众多吊唁亲属的人群中,他披麻带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一阵绞痛,我知道死的那个女人是男孩的母亲,从此,在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了。我想走过去安慰这孩子,然而在梦境里的我却毫无力气。

     接着,男孩的家里住进了他的亲戚们,原先住在楼上的男孩被赶到了院子里一间砖砌的小房间。他的房间被自己的表弟占了,他所有的玩具、书……都不再属于他,他的叔叔婶婶们经常对他发脾气,但他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是更加发奋地念书,男孩变得更加瘦弱,在他脸上根本捕捉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快乐表情。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在这个亲戚组成的家庭里根本没有人关心男孩的前途,谁也不知道他的梦想。
我看着他一个人躲在幽暗的小房间里,在炎炎夏日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但是看着倒计时的日历,他的嘴角总是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种如同阳光般的笑容让人看了心疼。或许是太紧张,到高考来临的那一天,他开始发烧,病得很严重。

     考试结束了,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我看到他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回到家里,遭遇的是亲戚们的冷嘲热讽,男孩只能寄希望于每天祈祷上苍,出现奇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第一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请客了;第二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请客了;第三批、第四批……后来,男孩不再出去参加同学们欢庆的宴席,他每天闷在家里,等待有一天哪个粗心的邮差把属于自己的、早就送错的录取通知书交到自己手上。

     夏季很快就过去,转眼间秋天来了,到了人人都穿毛衣的季节,男孩熟悉的小城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他的同学们都到外地上大学去了,然而他还不依不饶地闷在家里,等着,把等待当成了他生存的唯一借口。

     我在梦中痛苦地辗转,这个稚嫩的、受尽苦难的孩子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打击了。只是,他那些亲戚不再愿意白白供养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开始用暴风骤雨般的言语攻击他已经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自尊。

     这个梦的最后一幕让我惊骇地坐了起来,我看到男孩的脖子上套着绳索,挂在他那间简陋的小房间的木椽上,他那绝望惊恐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他那瘦得可怜的身体随着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摆动。

  “可怜,没考上大学,上吊了。”围观的邻居们叹息着。

     这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决不是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时,我听见门外漆黑的街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这是午夜,然而……我胡乱地套上衣服跑出去。

     街道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小亮点,接着越来越近了,我看清了灯光照亮的那辆墨绿色的车子。一阵狂喜充斥了我的心,我疯狂地跑向男孩的家,推开院门闯进去,找到那间简陋的小砖房,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男孩站在凳子上,双手攥着挂在房梁上的那个已经打好的绳结。

  “不要!别做傻事!”我紧张地大叫。

    男孩转过脸,泪流满面地俯视着我:“为什么?”

    我粗重地喘息着,然后侧身对他说:“你听,听啊!”

    那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孩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窗外那沉沉黑夜。自行车的铃声悦耳地回荡在外面的街道上,“叮铃——叮铃——”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了。

     再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即使是在半夜里!男孩欣喜若狂地奔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他站在邮差面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那个蓝色的大信封。

  “你的信!对不起,之前送错地址耽误了。”

     一道耀眼的光芒笼罩了男孩和邮差,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滚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一瞬间整个世界亮如白昼,我不想再置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是在半夜里。

     男孩回过头,对我露出了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微笑,扬了扬手上的那个信封:“看!我说过我一定能等到的!”

     他向前跑去,再也没有回头,在那团温暖幸福的光晕里,越跑越远,渐渐消失。

     醒了,我不知道自己刚刚是否作了梦里梦到的那些事,只是当我打开窗户的时候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只折得很精致的纸飞机,翅膀上写着“谢谢”。

     我又走到隔壁,但是这栋房子已经空无一人,而且看起来似乎从来也没有人住过。

3,燕雀鸿鹄

     我仍然没有黎克的任何消息,但是这段时间晚上我再也没有听见孩子的笑声或哭声,生活变得异常安静。

     一个傍晚,当我从街道上散步回来靠近家门口的时候,看见远处渐渐走来一个人,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那是个年轻男子。

     我期待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渐渐靠近,希望是黎克,可是,当他靠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个陌生人。他走过我门前的院墙,转过头,用阴郁的眼神久久凝视着这栋小楼。似乎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够穿透那颜色暗哑的墙壁,看透其中的秘密。

  “咳!”我故意轻咳一声,走到他面前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青年惊异地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答道:“我……没什么,对不起……”

     他那冷淡的礼貌让我觉得有些歉疚,似乎我无意间打乱了一个沉浸于思想世界中的艺术家的构思。可是他突然又热切地补充道:“你是这房子的主人?”

    我摇摇头,“我只是住客,你想见房东吗?她就住在我楼上。”

  “是吗?”青年用无限憧憬的眼神望着隐藏在屋檐下的二楼房间,随即又摇摇头。

  “我还是走了,不要对人说起我来过。”

     他匆匆离去,好像生怕被人发现。

     我走进院子,立刻就感觉到那股阴沉的力量笼罩了身体,头顶上似乎有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要把我的内心刺探得清清楚楚。我打了个寒噤,抬头向二楼那被烟尘熏得漆黑的木头门廊望去,看见房东常穿的那件
斜襟的黑色夹袄迅速消失在门里。

     尽管住在她的房子里,我仍然对头顶上这个孤老太太的世界一无所知。我很想看看她的房间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让我踏进她的领地。在我眼中,房东就像个孤独而高傲的女王,一生都不肯低下她高贵的头,去沾染世俗的风尘,直到今天家业败落了,这位没落的贵族也还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但是现在,这个高傲的女王在我脑中的印象,多了一只红色的鸡毛毽子。我久久地凝视着楼上那隐没在低垂的屋檐下的房间,不久之后,里面就传来一阵古老暗哑的唱段,带着淡漠的哀伤,那声音如泣如诉,仿佛穿透了几个世纪的尘埃,从平铺直叙的历史中探出头来,要追寻过去那段不甘抹去的岁月——

“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
输与杨柳双燕子,书剑飘零独自回。
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
东风沉醉黄滕酒,往事如烟不可追,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
为什么重托锦书信不回,
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山盟海誓犹在耳,
生离死别空悲哀……”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房东在她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在摇椅上独自对着窗外透出的微光哀叹自己的韶华老去。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孤单。也包括我自己。

     转身走进房间,我发现窗户被打开过,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植物。细小卷曲的叶片、精致的蓝色花朵上插着一张卡片“比丘兰”。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但是从它的风格我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谁。窗台上留着他的泥脚印,黎克回来了。

     我拿起这盆植物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一股熟悉的香气钻入我记忆的深处。我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入夜,我把比丘兰放在床边,它那缱绻缠绵的味道纠缠着我,冷冷的香味撩拨着我的感觉神经。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看见黑暗中的花朵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那盆小花开始慢慢舒展身体扭动起来,带着蜷曲藤蔓般的须芽的叶片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生长,我听到带着粘液的嫩芽奋力钻出老茎的“呲呲”声。旺盛的生命力充斥在这棵不起眼的植物的每一个细胞。这种怪力让我感到担心,因为我发现它那碧绿透明的触须正一点点爬向房间的每个角落,同时也爬上了我的床。

     我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那些卷曲的枝叶绕着我的头顶生长,它们在我身体四周有序地编织成了一张绿色的网,蓝色的花一朵又一朵地从我面前的茎叶上钻出,它们在我脸前绽放,浓烈的香气熏得我无法呼吸,猛然间,一根强韧的触须“叭”地套住了我的脖子,像一根橡皮一样把我越勒越紧,我无法呼吸,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出于本能我双手用尽全力抓住脖子上那根触须。
出人意料的是,它竟然不堪一击!我终于能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清楚地看到一个白色半透明的人影站在我床前,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正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愤怒已经超出了恐惧,但是她的手从我手指之间消失了,她本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打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作响。风闯进房间的时候我发现床上铺满了比丘兰蓝色的花瓣,几乎将我淹没。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冲出房间径直向楼上跑去,这是我第一次踏上二楼的领地,站在房东门口,我鼓足勇气举起手刚要敲门,就在此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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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4-2008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了?
期待着续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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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4-2008 08: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紧张!接下来会怎样呢?!楼主的故事好精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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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4-2008 08: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好看! 我顶! 楼主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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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3-4-2008 09: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HUH??还有多吗?快快哦!不要让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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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4-2008 09: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啪——啪——啪——”

    “摇啊摇——”那个稚嫩的声音又一次幽幽地唱起了这首童谣,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这声音的发出者就在房东的房间里。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我无力地垂下了举起的手,慢慢向后退,靠在积满灰尘的木栏杆上。秋天干燥的风吹干了身上的冷汗,突然之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脚边蹭过,我浑身的汗毛又倒竖起来。

     黑暗中两道绿莹莹的目光直射向我,原来是一只猫。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整个二楼的阳台上到处都是黑暗中发着绿光的眼睛。原来房东养了这么多猫。

    “喵——”

     脚下那只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我赶紧跑下楼梯。

     我对房东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甚至开始怀疑,自从我搬进这所房子之后遇到的种种怪事都是这个行为古怪的老太婆的恶作剧。我一夜没睡,等待着清晨的降临,强烈的恐惧已经让我无法继续沉默,我决定开诚布公地和房东谈谈。

     我像猎犬一样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房东老迈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门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却迟迟没有露面。直到中午时分,我已经精疲力竭,就在我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瞄到一个身着黑色夹袄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院墙外。

     是她!

     我抓起钥匙冲出房间,远远地跟着房东走进一条崎岖迂回的小径。她要去哪儿?怀着强烈的好奇,我决定跟踪她。她那衰老的身躯此刻似乎全然抛却了老态,健步如飞。我得很努力才能跟得上她的步伐。

     房东绕过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巷,此时,天空中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果然,日光很快黯淡下来,紧接着细密的雨丝开始敲打我的头颈,前面的房东还没有找到她的目的地,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尾随她穿过一个个穷街陋巷之后,面前的视野逐渐开阔——一条波涛汹涌的河道呈现在眼前,灰色的河水镶嵌在光滑发绿的青石板路之间,强劲的雨滴在河面上掀起一阵阵颤抖的水珠。

     看到这条河,老太婆的背影似乎充满了力量,她举起一直夹在腋下的一个黑色的布包,褪下上面包着的套子。包里的东西露了出来,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当她撑开它的时候,我看见伞面上有一枝描绘得极其细腻的桃花。房东像在进行一个仪式般庄重地在头顶撑起这把油纸伞向前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渐渐看清缥缈的雨雾之中,在那河面上横跨着一座古老的石拱桥。

     雨水毫不留情地敲打着房东手中那把纸伞,她慢慢爬上那座石桥,斜风细雨早就打湿了这个老太太的身体,但是,就像在和天气抗争一般,她牢牢地在狂风中擎着手中那把白色油纸伞,坚决地站在迷朦的风雨中,如同一座古老的雕塑。

     雨渐渐模糊了我的眼睛,眼前只有风雨飘摇的石桥上穿着黑色对襟夹袄的老婆婆举着白纸伞站在石桥中央的画面。远远地望着她,我闭上眼睛,看见了一些不存在于自己意识的画面,看见了一个我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年代,一个属于房东婆婆的年代——

     仍然是一个飘着雨的黄昏,街道上每个人都撑着各式各样的油纸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一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青年没有打伞,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他急匆匆地穿过每个人的伞下,似乎急着去赶和什么人的约会。

     这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滑腻的青石板路两旁种满了层层叠叠的桃花,粉色的花瓣被风吹得漫天飞舞,落在地上,沾在行人的伞上,整个世界就像下着一场粉红色的雪。

     但是,那个急匆匆的青年似乎根本没有心情留连这浪漫的江南美景,他气喘吁吁地穿过人群,跑过泥泞的道路时,把那些落到地面的花瓣践踏成了污泥……

    “哎呀!”一个轻柔的叫声羁绊住了这个如风一般的青年。他回过头的瞬间,半空中吹来一阵绯红的花瓣,那个被他撞倒的女子手中的伞被风吹到了半空。

     青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该帮女孩追回被风吹走的伞,还是应该先把她扶起来。于是他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孩自己从泥水中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手绢擦拭着身上的污渍。

    “怎么这么不小心哪?”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责怨,但声音却如此的温柔。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她是在责怪青年。

    “对……对不起。”当这个冒失的年轻人看到女孩的脸那一刹那,时间似乎凝滞了。花瓣安静地在天空中飞舞着,这些粉红色的精灵似乎有意捉弄,在两个年轻的生命之间筑起一道屏障。

     落花渐欲迷人眼……

     女孩处理完身上的泥水,终于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嗔怪。看到自己的伞已经被风吹到了一边的小河里顺水飘走了,她平滑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此时,雨下得越发紧了,青年赶紧脱下上衣罩在女孩头上:“小心着凉。”

     女孩的脸上飞起了红云,这时,有人远远地叫青年的名字:“洪鹄!你在那磨蹭什么呢?”

     青年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手忙脚乱地让女孩自己撑着衣服,他则只穿着衬衫跑进雨地。
“哎!”女孩在他身后焦急地喊,“我怎么把衣服还你?”

     风停了,青年回过头,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后天中午,我们在这桥头见。”他转身又钻进了人群,留下女孩撑着他的上衣,心里却永远留下了这个不肯停留的、风一样的青年。

     那是多么美丽的景象!在歌舞升平的岁月里,两个年轻人相遇,如果就此定下了幸福的盟约,携手共度一生,那么这样的故事一定会让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挂上像我现在这样满意的微笑。

     然而,那恰恰不是一段歌舞升平的岁月,尽管空气中带着春季醉人的甜香,但这样的幻相却并不能麻痹人们的神经。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关于“美好”的印象在人们的脑海中几乎是不存在的。当生存受到了威胁,谁也无暇顾及身边飘舞的桃花。

4,旧照片

     中秋之夜后,房东婆婆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我肯定她已经得到了幸福。楼上的房间封锁了,我把那些猫全都赶了出去。现在这栋房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再也不会听到古怪的声音了。

     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似乎当经历了一系列的刺激之后,再次陷入安静就很难适应。不知为什么,当我的生活逐渐安宁下来,我却每晚噩梦连连。

     一个晚上,当我在梦魇中辗转反侧的时候,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异常,房间里,只有那个房东曾经反复告诫我不要打开的黑色大衣橱静静地立在角落里。

     我下床走到桌边倒水喝,当冰凉的水滑下干枯的喉咙,我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墙上那些原先挂照片的区域颜色原本比周围要淡,但是现在,那些浅色的方框被几幅镶了黑白照片的相框遮盖。我举着杯子怔怔地看着这几幅突然出现的照片,熟悉的恐惧感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这是些年代久远的照片,不过被保存得很好,一祯祯照片似乎记录着一个家庭的成长历程。我默默地看着,目光最终锁定在正中一幅大大的全家福上。

     这是一家4口人,母亲、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不同寻常的是,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悲伤。脸上挂着泪痕,当我凑近想看仔细的时候,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血!

     我被惊得一下退到墙角,然而目光却像被锁在照片里一样,无法移开。我回忆起刚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问过房东这间房子原先住着什么人。

    “不好说。”这是她当时的回答,不好说?为什么?当我再次凝神要看清楚这些照片的时候,它们却在我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再也无法睡着。照片上那一家人的表情似乎深深浸染了我的心情,那是一种刻骨噬髓的悲痛,然而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却显露得那么淡然。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到揪心。外面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天亮了,我还呆呆地坐在桌边,望着墙上那些颜色很浅的方框。

     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到我脸上,我才惊觉站起来。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窗子。我拉开窗帘,黎克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朝我挥挥手。

    “你眼睛好红啊。”我打开窗户之后他讶异地说,“昨晚没睡?”

    “没睡。”我揉着酸涩的眼睛。

     黎克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二楼那已经被木条封住的楼梯,“你的房东呢?”

    “她……”我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他会相信多少呢?最后我只是淡淡地说:“房东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跟他走了。”

     黎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么说那个古怪的老太婆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一笑,露出唇边的酒窝。

     我点点头,把清晨的阳光连同黎克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一同吸进鼻腔。这么好的天气,容不下一丝阴霾。

    “你要不要进来?”我问黎克。

    “你要不要出来?”他反问我。

     我们沿着街道一路走到一个小小的公交车站,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是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我们上了一辆公车,那上面几乎没有人,车子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行驶,温柔的摇晃让人想睡,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渐渐阻止不住想要结合的眼皮,慢慢地靠上黎克的肩,睡着了。

     眼睛极度地酸涨,思绪也游弋在入睡的边缘,就是这种痛苦而又快乐的感觉让我无法动弹,我感到黎克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这样我睡得更踏实。无法违抗睡神的旨意,我在梦中通过一条长满鲜花的道路,阳光给每一朵花以鲜亮的色泽,它们的美丽让人哭泣。这条道路似乎永无止境,天空是如此的晴朗,风的抚慰是如此的恰到好处,我向前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脚不沾地。路边的植物都被我掠起的风吹散,我看到前面那片天空的颜色更加蔚蓝,就义无反顾地向前奔去,在路的尽头,那里是一道狭长的分水岭,蔚蓝的大海在其下波涛汹涌,我飞了起来,在海面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车猛地颤抖了一下,我突然被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黎克怀里。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车子抖了一下。”他笑了笑,我的视线越过他的手看见对面的座位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帆布旅行包。环顾整个车厢,这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乘客。

    “那里有个包。”我坐起来指着那个污渍斑斑的旅行包。黎克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不知道是谁丢下的,别管闲事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自然。

    “可是……”

    “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么找到失主?”

      我四处看看,发现这辆公车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中穿行,四周都是金色的麦田,似乎没有人烟。

    “我们打开这个包,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许有名字地址什么的。”我跳下座位,向那个帆布包走去。

    “不要!不要打开它!”黎克失控的声音叫了起来,但是已经太晚了,我拉开那个脏兮兮的帆布包,里面的几个黑胶塑料袋没有扎紧,一些血淋淋的肉块从里面露出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离开,但是我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仅靠这几眼无法判定那就是人的尸体,但是凭直觉我确信无疑。

    “我说过了不要管闲事。”黎克在晃动的车厢里跑过来,拉起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背对着那个包,但视觉暂留让它始终萦绕在我的眼前。我瑟瑟发抖地靠在黎克肩膀上:“那是什么?”

    “尸体。”黎克无力地回答。

    “是……人的?”我的声音发着抖。

     公交车继续缓慢地行驶着,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此时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天空压得很低,似乎不堪忍受沉重,即将坍塌。很快,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伴随着巨大的球形闪电,旷野中仿佛只剩下我们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祸。

     “停车!”我向司机叫道。但巨大的雨滴砸在车顶上淹没了我的声音,我听见一声清晰的枪响,司机回过头,混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在他的后背靠近心脏的部位,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浓稠的血汩汩地流出来。但是他的手仍然坚定地抓着方向盘。

    “我不能……停车。”几个字艰难地从司机口中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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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4-2008 09:1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谁开的枪?这辆巴士究竟要驶向哪里?我回过头看着黎克,他点燃一支烟,恶狠狠地抽着。这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渐渐地停在了路上,我看见司机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喇叭尖利地响着,他的身体下面已经积了很大的一滩血。

     黎克走过去扶起司机的头靠在座位上,喇叭声才就此停止。我呆呆地看着他:“怎么办?”他没有回答,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我现在明白,他和我一样害怕,只是不肯表达出来罢了。

     公车掉头了,车上装着两具尸体,在狂风暴雨中行进,司机的头不断地摇晃,种种迹象都表明生命正在从他的躯壳里溜走。他不断地摇着头,牙关紧咬,就好像在严正地拒绝什么他永远不会接受的事情。

     一瞬间,我看见巴士的车厢里光线亮了起来,里面坐满了人,在春光明媚的早晨,由朝气蓬勃的司机开着的巴士似乎要把他的乘客带向幸福的道路……

     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和谐的气氛,车上出现了两个手持枪械的歹徒,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

    “把钱拿出来!”歹徒叫嚣着,此刻年轻的司机脸上渗出汗珠,焦急和紧张让他不知所措,但是他仍然悄悄地掉转车头,想开向人流集中的市中心。可是他的计谋很快就被歹徒识破,他们用枪指着他的头强迫他把车开往郊外。

     就这样,这辆失控的公车在危险的旅途中越开越远,车上所有人的生命都悬系在了歹徒的枪口上。抢夺了所有人身上的财产之后,这两个歹徒打算逃跑,他们丢下了一个帆布包,命令司机停车。

    “我不能停车!”司机深知身上的责任,如果放走这两个罪恶滔天的犯人,自己的良心会受到巨大的谴责。他加足了马力,使这两个人没有跳窗的可能。公车呼啸着行驶在通向郊区的道路上,穷凶极恶的歹徒最终扣动扳机,向司机开枪。

     那震撼人心的枪响仿佛在我耳边又一次响起,我看着这个青年仍然挺直了脊背坐在驾驶位上紧紧抓着方向盘。

    “我不能……停车。要让所有的乘客……安全地……回家。”他喃喃道,然而血液渐渐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眼中的画面开始摇晃,车速慢了下来,歹徒跳窗逃跑了,但是他的巴士始终没有停下来,而是沿着应走的路线,一站、一站……直到终点。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走下巴士的乘客,他露出最后的一个笑容,倒下了。

     窗外风雨飘摇,车窗上的雨刷不断地摇摆,黎克仍然坐在驾驶位上,然而我看到的却是司机坚定的背影。巴士渐渐驶进了城区,车停在一条街边。

     我们慢慢靠近司机,他在弥留中睁开双眼:“所有的乘客都……安全吗?”

     我含着泪点点头。

     一丝笑容在他嘴角慢慢漾开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团光笼罩在他身上,猛然间司机的伤口不再存在,他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坐进驾驶位。我们下了车,站在路上默默地看着他。公车一路鸣着喇叭开走,消失在街角,等待着下一站的乘客光临。

     我和黎克并肩站在被雨水清洗过后的街道,很久都无法缓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克茫然地喃喃自语。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觉得很幸福。”我微笑着看着巴士消失的那个方向,如果你的生命可以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那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我们慢慢地走回我的房子,路过的墙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似乎是一些很大的字的轮廓。我用手指在墙上抹了一下,转身问他:“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黎克好奇地望着我,“这些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文化大革命时候的标语,我们的父母应该都经历过吧?风吹日晒快消失了。”

    “那时候的……现在还有?” 我不敢相信近半个世纪以前的痕迹竟然还留在这座小城里。

    “只是少数吧。”黎克垂着头穿过那些古老的石墙。

     年轻的我们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只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怎么可能被抹杀?它总要在岁月的沉淀中给我们留下一些无法过滤的感觉,提醒我们它曾经的存在。

     黎克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着我忙着整理房间,他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墙上那些原先挂照片的地方,“你想不想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当然很好奇,不过房东婆婆开始就不肯告诉我。现在……”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我想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你这么肯定?”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墙壁,思想似乎已经游离其外,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夜晚降临,送走了黎克,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但是白天发生的事使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我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是否再次出现。但是,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12点,我感到困倦,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声音,我掀开窗帘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转身的瞬间房间里那盏暗淡的小灯灭了。当双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我看见墙上又出现了那些旧黑白照片。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盯着正中那张全家福,他们脸上悲伤的表情似乎要穿透二维的平面紧紧抓住我,把我掳到那个年月,强迫我听他们讲述一个悲惨的故事:

     还是这幅全家福,只是眼前的景象是倒着的,并且这些人的形象已经由黑白变为彩色,由平面变为立体。

    “笑!”摄影师冰冷的声音喝道。

     但是站在镜头前面的这一家人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摄影师再也不愿意等他们露出让他满意的表情就急急地按了快门,就这样,他们悲伤的表情永远留在了那张不随岁月流逝的照片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马路上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地吼叫着,顶上装着喇叭的宣传车慢慢地从街道上驶过,它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强悍的闯入者,贸然地钻进人们的心里。

     听到这些口号,镜头前的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最小的女儿靠近母亲,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我们走。”母亲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是,他们付清了照相馆的钱,约定了取照片的日期,就急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墙上贴满了革命大字报的照相馆。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在一行人沉默的途中,小女儿怯生生地问。她的问题让这位母亲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她的思绪慢慢浮动,回到了一个平和的年代——

     一栋白色的西式别墅,芳草茵茵的花园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酒会的主题就是宣布这位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与另一位富家子弟的婚事。可是宴会进行到一半,女主角却消失了。她气急败坏的父亲在整栋房子里四处寻找,却只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短信:

   “父亲:
     我绝不会接受您安排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了自由,我走了,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如果您费尽心机地来寻找我,结果只能是悲剧收场。
女儿:婉贞”

     为了追求真正的人生,这个勇敢的女子背弃了自己的家庭,踏上了一条漫长艰辛的人生道路,很快,她就爱上了自己的学长,两个人在年轻的激情鼓动下结成了夫妇。

     对于婉贞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辉煌、最快乐的时光。

     一家人低着头在秋风萧瑟的马路上慢慢行进,但母亲的脸上却显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因为过去的快乐时光暂时取代了她脑中无尽的烦恼……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的沉静。

     婉贞和她的丈夫结合之后很快就有了爱的结晶,当时两个人以学者的身份在英国学习古典文学和诗歌。

     看着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丈夫伯言和两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婉贞沉浸在深厚的幸福之中。她常常微笑着对丈夫说:“即使现在让我死去,我也不会有怨言,我已经尽享人世间的一切爱和幸福了。”

     每当听到她这么说,她的丈夫伯言就会佯装生气地刮她的鼻子:“你又在胡说什么?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我们呢。”两个人恩爱的气氛将那间并不豪华的小公寓渲染得异常温馨。

     那时,他们的祖国争经历着一次重大的革命,几千年的历史在几年之内被改写,陈旧的制度和崭新的观念之间产生了重大的矛盾。婉贞和伯言这一对爱国青年此刻应邀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在大学里担任教师的工作。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一场声势浩大的无妄之灾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一个飘散着淡淡晨雾的清晨,婉贞和伯言如同一对爱巢里的鸟儿,还沉浸在温暖的梦乡,楼下的一阵骚动将他们的美梦打得粉碎。当楼下的嘈杂越来越响亮,婉贞从梦中醒来。

     门怦怦地响着,正如婉贞的心脏在心房里跳动的频率,她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在门外的木楼梯上响起。这阵声音像一阵不祥的战鼓,敲打在他们心中。他们迅速回顾了几个月来在学校和楼梯墙壁上那些含沙射影的大字报和标语,他们本不以为意,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教书匠不会成为攻击的对象,然而现在似乎矛头正直指向他们。

     就在此时,门猛地被撞开了,一群脸上稚气未脱的孩子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婉贞愤怒地叫起来,然而从房间里一直蔓延到楼下街道的呼声瞬间淹没了她的愤怒,她惊恐地看着这群孩子手臂上的红袖章,就像红色的浪潮把她席卷而去,她的身体一瞬间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回过头想从着无数双手臂形成的丛林里寻找到自己丈夫的身影,寻找一丝慰藉,却看到伯言同样已经被紧紧绑住,他眼中那份绝望和愤怒让婉贞胆寒。

     他们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通向批斗大会的车,在那里,婉贞看到大学的校长、老师们全都跪在那里,头低得很低。

    “校长!你们……”他们很快也被压上了那个用木板搭起的简陋的台子。那些孩子疯狂地吼叫着让他们跪下,伯言稍有抵抗,就被几个人一脚踹在膝盖骨后面。

     跪在一边的婉贞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咯啦”一声,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在身边跪下的丈夫,她太了解伯言,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就算以死相逼也不肯认输。现在他居然跪下,那就意味着他的腿已经断了。

     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两个人在那里接受着曾经是自己学生的辱骂和折磨。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令婉贞的心如同掉进了无底深渊,那些年轻人曾经是她课堂上最渴求知识的一群。如今他们脸上换上了一副如痴如醉的癫狂表情,仿佛已经认不出眼前他们百般凌辱的正是教给自己知识的恩师。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伯言额角渗出,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巨大的疼痛考验着这位性格倔强的男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对他们所谓“罪行”的揭露却始终不肯停止一般,终于,疼痛超出了伯言能够承受的范围,他失去了意识,倒在台上。

    “伯言!”婉贞失声叫到。几个学生走过来,有人含了一口水往伯言脸上喷去,他们把他拉起来重新跪好。

     婉贞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一个女孩伸手就抡了她一个耳光:“闭嘴!”

     批斗大会终于结束了,但这只是厄运的序曲。当婉贞拖着浑身的伤痛,背着自己的丈夫慢慢地往家走的时候,背上的沉重终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放声恸哭起来。

     伯言的腿拖在路上的尘土中,他憋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听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通彻心扉的哭声,他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婉贞,坚持住……”
     她的泪水和着汗水洒在尘土飞扬的路面,却始终不肯停下举步维艰的脚步。

     由那一天起,他们的生活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越走越远,在“现行反革命分子”的恶名下,两个人每天都要被抓去进行批斗,即使伯言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也没有间断。

     批斗的内容越来越荒谬,形式却越来越惨无人道,婉贞的头发被剃得七零八落,伯言的眉毛也被剃掉。两个人为了不让孩子的心里受到创伤,尽量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有什么异常,但纸向来是包不住火的,无论是从学校还是街道上,他们的孩子早就知道在自己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憔悴不堪的父母让孩子们经常害怕得抱头痛哭。每一个漆黑的夜里,婉贞躺在因疏于治疗而痛苦不堪的伯言身边,隐隐地听到孩子们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痛。这个时候,她总是紧紧抓住伯言的手:“我们错了吗?如果这是一场恶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可惜这不是噩梦,而是时代发展中一个无法抹杀的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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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4-4-2008 09:1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婉贞心痛地看着伯言一天天消瘦,每天如同刑罚般的批斗使得这位原本眼中光彩熠熠的文人变得双眼无神,灵魂的光辉似乎正一天天从他身上减弱。

     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婉贞和伯言疲惫的身躯又被人拖走了。他们被分成两队带到一个批斗大会。两个人面对面跪在台上。随后,那些红卫兵发出了一个让他们都无法接受的命令。

    “互相打!打得越狠越革命!”

     心力交瘁的婉贞忍不住在沉痛中抬起头来,她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几对夫妻,“啪啪”的耳光声此起彼伏;她又望望面前的伯言,他的双手无力地垂着,显然不打算执行这个残酷的命令。

    “怎么回事?耳朵聋啦!”脸上闪动着愤怒的雨水的红卫兵扬着手中的宽板带向他们走来。

    “伯言!”婉贞惊恐地叫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抓起丈夫的手,向自己的脸上扇。此刻,伯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手从她手里挣脱。雨水浇得他们睁不开眼,空气仿佛已经凝滞。

    “婉贞!!你在干什么?!”

     丈夫声嘶力竭的吼声响彻天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每一双眼睛都凝聚在这对夫妻身上,眼神中有惊讶;有愤怒;有幸灾乐祸;也有——赞许。

    “我爱你。”

     望着伯言的双眼,婉贞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雨水。她顾不得红卫兵的虎视眈眈,用膝盖挪到丈夫面前紧紧抱住他。

     “什么样的耻辱我都能忍受……但是让我伤害你,我办不到,因为……我爱你……”

     伯言被强行拖走了,无论婉贞如何哭喊,都无法留下他的一丝体温。又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别,竟然就是他们永生的离别!

     回忆让母亲脸上又笼罩上阴云,她摸摸刚长出来的短发,将天真的女儿揽进怀里:“快了!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她回过头,招呼两个儿子上前一步,一家人并排走着,仿佛要组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以阻挡迎面而来的狂风:“我们一家人早晚会团聚的,到那时候,我们又会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

    “真的吗?”几个孩子那已经被惊吓得麻木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望着这一家人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酸楚感觉。

     母亲拥着孩子们走到家门口,这时,一个邻居走出来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拉住了她:“你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母亲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事?”

     邻居犹豫地望着三个孩子,母亲立刻心领神会,挥手让孩子们上楼。看着几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邻居这才安了心,急急忙忙地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知不知道你丈夫被抓到哪里去了?”

     母亲心头一阵刺痛,摇摇头。

   “我从学校里听到一点风声,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挺住?母亲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知道邻居口中将要冲出什么样的灾祸来搅扰自己的心。

    “我听说,伯言他……自杀了。”

     黑暗的楼道里,母亲默默地低着头,嘴角还挂着僵硬的微笑,仿佛邻居的话丝毫没有钻进她的大脑。

    “婉贞!婉贞!”邻居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可是她丝毫没有反应,一张纸从她紧握的手中掉到地上,她的目光也随之飘落到地上。

    “噢!那是取照片的凭据,我今天刚带着孩子们到照相馆去照了相想给伯言寄去……”母亲淡淡地说着,俯身拾起那张纸向楼上走去。把邻居惊异的眼光抛在了身后。

     陈旧的木台阶仿佛不堪重负般在母亲的脚下发出抗议声,但是她现在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母亲开始动手准备晚餐,孩子们在另一个房间里讨论着什么。她的手尽管颤抖,却仍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邻居那变了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母亲耳边回荡,她手中的刀子猛地划上了手指。望着手上的血汩汩流出,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仿佛通过眼前那一片血红看到自己的丈夫躺在简陋的小棚子里,在吃饭时偷偷藏起一把铁勺,他不能活动双腿,只能躺在肮脏的床铺上,偷偷在墙边磨那把铁勺,将它磨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凶器。

    这个男人经受了百般凌辱,已经对生存失去了兴趣。他一边磨着那把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铁勺,一边轻轻哼着:“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然而却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工作”。铁勺终于磨好了,磨得飞快,他满意地看着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然后慢慢将它移到自己的身下……

     风声呼呼地从没关严的窗子灌进来,房间里坐着几个交待丧事的人:“他先割了自己腹股沟上的动脉,然后又割两个手腕、最后割了颈上的大动脉……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母亲让孩子们先去睡觉,自己默默地坐在桌边听着,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温文尔雅的文人最终竟然采取了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母亲仍然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那些人相继离开。她走到窗边,风从窗缝   “呲呲”地钻进来,婉贞猛地捂住耳朵。

     伯言在弥留之际,颈上的刀口喷出冒着热气的血液,那声音也一定和这风声一样,“呲呲”的。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划破天际。

     取照片的时间到了,母亲一个人去把它取了回来,放大的黑白照片被她小心翼翼地镶嵌在镜框里挂到墙上。

     如今这幅照片就挂在我面前,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它有些发黄,可是上面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眼前,那表情是如此鲜活,没有痛彻心肺的感觉,可是阴霾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时间仍然无情地流逝着,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但是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家庭变得举步维艰,只能靠朋友偶尔的接济维持。即使是这样,孩子们也总是不断地感觉到饥饿。

     母亲每天失魂落魄地坐在家里,看着孩子们一天天消瘦下去。心力交瘁的她实在没有得到更多食物的方法,她只能默默地盯着墙上的照片,看着丈夫生前的音容笑貌,叹息不已。尽管至今,她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丈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天,当她在厨房里对着仅剩的一点粮食发愁的时候,长子兴冲冲地破门而入,手上高高地举着几个大白薯。

    “妈!今天我们加餐!”

     母亲又惊又喜地问道:“从哪里弄来的?”

    “嗯……”儿子支支吾吾地放下白薯,“同事……送的。”

    “是吗?替我谢谢他们。”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赶紧把这些白薯拿去做饭,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长子脸上那正在消退的愧疚神色。那顿晚餐他们吃得格外香甜,婉贞心疼地看着几个孩子,尤其是大儿子,他脸上已经显露出沧桑的痕迹,过早地承担起了做男人的责任。

     一家四口的日子渐渐变得好过一些了,因为儿子们每天几乎都能带回同事“馈赠”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些干粮,有时候是蔬菜,甚至有一天,还带回一条腊肉!母亲很疑惑自己的孩子在工厂里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像他们这样“成份不好”的孩子,一般是不会有人接近的。所以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对儿子说:

    “我想到工厂去谢谢你的那些同事,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也不会有这些东西吃。”

    “妈!”两个儿子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这些东西是很多人送的,你要谢怎么谢得过来呢?”

    “是吗?”母亲狐疑地看着儿子慌乱的表情。

    “是……是啊!吃饭吧!”

     就这样,食物继续隔三差五地从儿子们口袋里出现,母亲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有一天,当她的两个儿子回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了碎布,脸也被打得红肿,还不断地往外渗血。

    “这是怎么回事?!和别人打架了?”母亲严厉地喝道。

     两个孩子一言不发地站在母亲面前,当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举手想打他们的时候,却发现儿子比自己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他们早已不是小孩子,而是人高马大的青年。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在已经长成大人的儿子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奈。

    “我……我们……” 两个男孩手足无措地看着两鬓斑白的母亲饮泣,“对不起,妈!别哭了!对不起!我们错了。”

     昏暗的孤灯下,三个人抱头痛哭,然而母亲并不知道,儿子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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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5-4-2008 07: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大十八变”,尽管生活得很清贫,婉贞的小女儿还是渐渐长大,出落得楚楚动人。在她的眉宇间洋溢着浓浓的书卷气,长的像极了她的父亲——伯言。

    看着自己女儿的外表在几年之内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母亲的心里忧喜参半。可天真的女孩丝毫不了解母亲的顾虑,就像同龄的其他女孩一样,她对美丽也有着强烈的兴趣。女孩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由于“出身”不好,她只能打打杂,做点零碎的活儿。即便如此,女孩总是整个工作组里做得最多、薪酬最少的一个。她的同事偶尔会故意刁难,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找一些繁琐的工作给她。

    这一天,小女儿照例又被派遣了一些琐碎的工作,害得她不得不留在工厂里。天渐渐黑了,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生产车间里,女孩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她提心吊胆地坐在那里,尽量快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想早点离开这里回家。可是心里越着急,手就越是不听使唤。

    这时,女孩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影子从窗外一闪而过,心里一惊。很快,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地响起,女孩的心怦怦直跳,门被推开了,女孩回过头,车间主任腆着肚子站在门口。看他的脸色,似乎已经醉得不轻。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主任一边讪笑着一边打着酒嗝向她走来。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女孩向来厌恶这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她低下头去尽量不看他,专心做手上的活儿。

    醉 醺醺的车间主任挪动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女孩身边坐下,借着灯光,他色迷迷地盯着这个埋头干活的女孩。她那白皙的皮肤微微透出粉红的色泽,乌黑的长睫毛在脸上忽闪忽闪的。这个恶棍心里窜起一把无名邪火,伸出油腻腻的肥手一把抱住了女孩。

   “你干什么?!”女孩一惊,声色俱厉地想推开他。

   “嘿嘿!别装清高了,”车间主任淫亵地笑着喷着满口酒气向女孩扑来,“像你这样的‘黑五类’谁敢娶你?还不如跟了我……”这个混蛋抓住了女孩,死死地将她按在车间工作台上,任凭她怎么哭叫踢打……

    寂静的夜空猛地打响了一个霹雳,母亲站在窗前凝望着回家的路,女儿迟迟不归让她心神不宁。她撩起窗帘愕然地盯着天空:“好好的晴天,怎么会有霹雳?”远远地,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终于回来了。”母亲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赶忙走进厨房去给女儿热晚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梯上却迟迟没有响起女儿那轻快的脚步声,婉贞开始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她急忙跑下楼。

    女孩静静地坐在马路中央,一言不发。母亲的心“咯噔”一下,扑过去想把女儿拽起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你干什么?!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母亲连哭带叫地抱着失魂落魄的女儿,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的小女孩是这么沉重,似乎生命已经不再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有任何眷顾。

   “妈妈……让我待在这儿。”女孩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喃喃。

   “在这里干什么?!会被车撞死的!”母亲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隐隐约约地,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车子正好开过来……那就好了……就好了……”女孩转过身,用她那暗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妈!让我死吧,就当你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响亮。

   “你说什么?!你这个——”母亲把女儿搂在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

    女孩后来再也没有去工厂做工,她整天失魂落魄地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失去了这样一分经济来源,使这家原本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每天在市场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用手里少得可怜的那一点钱来满足全家人饥饿的胃口。这一天,当她在市场里漫步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一阵骚乱,紧接着人群中冲出两个人向这个方向跑来,她来不及定睛看,就听见后面的人嚷着:“别让他们跑了!抓小偷!”

    母亲的眼睛死死盯着从自己身边掠过的那两个身影,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因为,这两个像过街老鼠般被人追着喊打的,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了,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口中好心人馈赠的食物,竟然是赃物!

    晚上,当两个青年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时,面对的是母亲沉痛的背影。

   “妈,怎么啦?”

   “你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是哪来的?”

    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是告诉过你是同事送的吗?”

   “撒谎!”母亲愤怒地吼了一声,“你们是从别人拿里偷来的!对不对?”

   “妈……”两个儿子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亲眼目睹了自己犯罪的过程。

   “你们怎么能这样?!”母亲绝望地哭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伤痛,丈夫自杀,女儿被污辱,现在连儿子也成了窃贼。

   “我们不去偷,谁会给我们这些吃的?我们总不能饿死吧?!”大儿子愤怒地叫起来。母亲抬起模糊的泪眼,惊愕地看着两个脸上写满了叛逆的儿子,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他们身上悄悄衍生,她无法抑制它的生长。

    后来两个儿子用越来越多的时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密谋着什么计划,但是每当母亲靠近的时候,他们就会警觉地立刻停止交谈。他们的举止让母亲越来越担心,因为她清楚地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强烈的、仇恨的光芒。

    灾祸在酝酿中一天天走向成熟,两个哥哥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天天消沉下去,心如刀绞。血气使他们的头脑中失去了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们的行为已经完全被愤怒和仇恨统治。

    腊八很快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颓废萧瑟的节日气息,尽管下着绵绵细雨,零落的鞭炮声仍然此起彼伏。下午,两个青年惊魂未定地跑回家,急切地冲进厨房用冷水擦洗身体,地上很快就积满了水,当母亲走进厨房的时候,发现儿子的衣服上溅满了血迹。

  “怎么回事?!”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们,两个青年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妈妈。此刻这眼神中再也没有凶光,而是像孩子一样无助。

  “妈……妈妈……”大儿子安抚地向母亲伸出手来,但那手上也满是血迹,“我们……我们怎么洗也洗不掉……这些血,洗不掉!怎么办?!妈!我们怎么办?!”

    两个孩子歇斯底里地擦着身体,好像要把自己的皮肤都擦破一样。他们一边把自己浑身擦得通红一边痛苦地抽泣着。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母亲心痛地看着两个儿子。

    这时,小儿子突然露出古怪的一笑:“我们把他杀了,呵呵!妈!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妹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的闪电似乎愤怒地要撕裂天空。两个儿子已经在极度的惊恐所导致的疲倦中睡着了。望着他们的睡脸,母亲在虚幻中看到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有多乖。”

    她替睡熟的他们分别掖好被角,然后默默地关上门走出去。

    凄风苦雨的天气,马路被冲刷得雪亮,仿佛所有已经过去的苦难和罪恶都是一场梦而已,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除了母亲打着伞的瘦弱身影。狂风不断地掀着她的伞,身体被雨打得透湿。

    正是脚下这条路,当她背着腿被打残的丈夫艰难地向家走去的时候,伯言对她说:“婉贞,坚持住……”当时她以为不论有多苦,伯言都会跟自己一起挺过去,在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伯言常常说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他们。但是现在的婉贞,只感到面前一片漆黑:

   “伯言,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她瘦削的身影最终停在一家商店门口,她要用家里最后一点钱制造一个节日,为了孩子们,也为了自己。

   “白果、花生、红豆、绿豆、红枣……”母亲默默地念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的名字,年轻的售货员笑道: “伯母,您是要煮腊八粥吧?”

   “是啊。”母亲淡淡一笑,“好久没吃了,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备齐了煮粥的材料,她走到门口,突然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回过头向药品柜台走去——

    小小的房子里弥漫了一种温暖的甜香,母亲站在灶前不断地搅动着锅里的五色杂果,香气一点点透了出来,只是在这诱人的气味中隐隐透着一丝苦涩。

   “妈!好香啊!”儿子们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赶忙把手中那张纸团成一团扔进火里。

   “今天是腊八,煮点粥给你们吃。”母亲温和地笑着给两个儿子盛粥,婉里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立刻勾起了两个青年的食欲,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大儿子抬起头:“妈,你也坐下吃吧,妹妹一会儿就下来。”

   “好……我也吃。”母亲也为自己盛了一碗,端到面前,却并没有动,而是怔怔地看着两个儿子。

   “妈,你怎么了?干吗这样看着我们?”小儿子不解地问。

    母亲心里一阵痛楚,他们还这么年轻,可是却已经没有未来。

   “没什么。”母亲抬起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快吃吧,吃完再去睡。”

   “嗯!”

    当她的大儿子抬起头一面舔着筷子,一面贪婪地要求再盛一婉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流出血来。母亲心痛欲绝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妈,好奇怪啊!我怎么看不清楚了?”当大儿子趴在桌子上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边的小儿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婉贞端起已经有点凉的粥,慢慢地将它吸进嘴里。粥放了很多糖,很甜,可是在她嘴里却苦涩得如同胆汁。

    这时女儿走出房间,看到桌上有腊八粥吃,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有腊八粥?妈妈?”女儿在桌边坐下。

   “是啊,妈给你盛一碗。”母亲支持着坐起来,为女儿盛了一碗粥。小女儿接过碗,奇怪地看了看趴在桌上的两个哥哥:“哥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母亲心里一阵绞痛,却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们太累了,你别打扰他们,喝粥吧!”

    于是女孩低头喝了一口腊八粥。

   “好甜啊!真好吃。”小女儿绽放了难得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在母亲眼中却是致命的。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每天都有这样的笑容才对。母亲背过身子,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那就多吃点吧。”

   “嗯!如果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粥就好了……” 女儿仍然带着笑容,突然她发现在自己热气腾腾的碗里有一滴血。血渐渐越滴越多,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在往外渗血。

    她明白了,哥哥们并不是睡着了。

   “妈妈,我也困了。”小女儿努力地笑着。

   “困了就睡吧!孩子,睡了就好了。”母亲不停地吸着鼻子,把浓稠咸腥的血吸进鼻腔。她眼中的一切渐渐模糊,仿佛看见了孩子们站在伯言身边向自己招手。

    夜空中,飘荡着久久不散,如泣如诉的唱段——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习习似秋风,仲卿难舍我爱妻。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切切似细语……
    好夫妻,长相聚,一对孔雀永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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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4-2008 10: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妈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好好看啊!
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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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4-2008 09: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妈妈及孩子....
期待你的新故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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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4-2008 01: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嗨,谢谢各位的鼎力支持,故事还没完结哦。。。。
希望你们还会继续支持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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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4-2008 01: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5. 红剪刀

     阳光,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窗帘的缝隙,投射在我身上。眼前的照片又一次消失在眼前,我呆呆地盯着面前这堵墙。如梦初醒。就在这桌上,母亲和三个孩子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

     难怪房东不愿意透露原先住在这房子里的人的任何信息。这样让人肝胆俱碎的故事,最好还是让它随着那早已远去的岁月消逝吧!

     在这间曾经动荡喧嚣的房间里,我安静地睡着了。在梦里感觉到温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仿佛只有在白天,在阳光的照耀下,我栖身的这个小小角落才不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什么来搅扰我的神经。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拉着大提琴的女人,她微微垂着头,而我认出了她拉的那段旋律——那是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

     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动作很轻柔,虽然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我睁开眼睛,黎克的脸在眼前靠得很近。我醒了,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房门没关严。”他仍然蹲在床边看着我,手指松松地抓着我的一缕头发。我从未如此接近地看过他的脸,现在发现他隐藏在额发之间的脸是如此的线条分明。

    “你的眼睛可真黑。”我伸出手轻轻撩起他前额的头发,想看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可是当我的指尖刚刚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却像触电般弹开了。

    “别碰我。”他说得很轻,却让我感到不舒服。

     黎克在房间中央转了半圈,然后点燃一支烟,他故意叉开话题,指着大衣橱问我:“你到现在还没打开过这个橱子?反正房东都不在了。”他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掀开毯子站起来,走进浴室。黎克的举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捧起冷水洗脸,头发从肩上垂下来,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我的头发上从上到下摸了一下。

     我抬起头,却发现镜中自己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黎克!”我想知道刚才是不是他,

    “啊?”他的声音远远地从院子里传来,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院子里而没有任何脚步声的。不是他?难道是我自己的幻觉?我梳洗完毕,疑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道因为发生在周围的怪事太多,而产生了如此真实的幻觉?

     一股豆浆的甜香引诱着我走出浴室,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香气扑鼻。我惊讶地盯着黎克:“你从哪儿……”

    “刚刚到外面买的。”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浓稠香甜的白色液体流过我干涩的喉管,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黎克像一只猴子一样一刻不停地在我周围转悠,我从他身上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

    “你身后藏了什么东西?”我好奇地往他身后看。

     他突然从背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小束白色的含笑,“很香吧?这种花到了晚上味道更浓。”

    “从哪弄来的?”我狐疑地接过花。

    “我看到有人家院子里种了。”

    “你偷的?!”

     黎克挑挑眉毛,从鼻孔喷出一股烟,笑了。

     今天早晨的小城似乎有些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温暖的气息,当我们顺着小路穿过街巷的时候,看见有人家阳台上种着苍翠欲滴的铁线蕨,长长地从锻铁栏杆之间垂下来,就像长发一般在微风中摇摆。

    “奇怪,现在是秋天啊?”我向这满城春色发出置疑。

    “现在这年月哪还有季节之分?”黎克靠近我,用手指整理着我被风吹乱的长发。我们一路走到“忘川”,坐在长长的河堤上。我望着河堤对面,猜测着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房东婆婆和她的恋人洪鹄是否在那里幸福地生活着?

     温柔的风卷起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头发被丝丝缕缕地吹起,当我侧过身,发现发稍正拂动着摩擦在黎克的脸上。虽然刺痒,他却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的头发好长。”

     我自己并没有经常留意我的头发,不知不觉中,它已经长得这么长了。我捡起身边的小石片,将它们一个个斜着扔向河面。

    “有一天我看见河对岸有很多人,在向这边大叫大喊的,他们在干什么?”我想起黎克不在的那些日子发生的事。

    “不知道,我又不是事事都知道。”对我的问题,黎克表现得漫不经心,仿佛他根本不想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那都是你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我找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却引起了他强烈的反应,我也曾经问过他,那时他也一样避而不答。

    “不关你的事!”

    我怒视着他,他也一样毫不掩饰地瞪着我,就这样僵持着,我把手中的那束含笑扔在他脸上,小而圆润的花瓣一下散开,花粉沾在他的皮肤上,他却没有躲闪。那甜蜜的花香在我们之间这个小小战场转瞬即逝。

    “你要把自己关多久?!”我站在他面前吼道。

     他转过身,把下巴埋藏在膝盖之间,就那样默默地蜷缩在一边,就像一只永远不让别人接近内心的乌龟。

    “你不是真空的,黎克,如果想获得解脱,就要把心里的郁闷告诉别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这句话从他口中咕哝着挤出来,虽然他吐音不清,但我听得很清楚。我的头皮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向后退去。他却站起来,满脸愧疚地向我走来。

    “我……”他有点结巴。

    “你别过来,既然我们不是朋友——”我转过身,沿着回家的路开始狂奔。头发在我身后疯狂地舞动,黎克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沾着含笑花的花粉。

     我早就应该知道,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该把愚蠢的信任交付给他,否则得到的只能是深深的伤害。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一心只想睡觉,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当我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感觉到头发上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

     是谁?还是我的幻觉?谁在抚摸我的头发?动作如此轻柔。我想睁开眼睛却无法抵抗强烈的、渴睡的欲望。我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梦中,睡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这里焕然一新,全然不像现在这样阴暗。

     我在梦里睁开眼,似乎是个美丽到极点的早晨,感觉到头皮很轻松,伸手摸的时候,发现我的头发被抓在我手里,黑黑长长的一大把。枕头上、床上、身上……到处都是头发,只是它们不再生长在我的身体。我惊呆了,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可是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却真实地反映在心中。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笑道,我惊恐地坐起来,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当我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头顶这面墙上有一张人的脸正朝下看着我——那张脸像浮雕一样挂在墙上,黝黑的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容。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脸,双眼像疯子一样血红。它无声地保持着笑容,静静地向下俯视着我。

     我惊恐地盯着它,它就像毒蛇一样对我施了某种蛊毒,让我的身体不能动弹。

     这时,我的头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缕缕揪起,飞到半空。我用眼角瞥到半空中有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我猛地跳起来,向门口跑去,但是头发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住了,我跌倒在地上,回头的瞬间看到自己的头发末梢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攥在手中,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突然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我的心无法遏制地狂跳起来,因为我看见那个抓住我头发的人脖子以上是一张恐怖到极点的脸:所有的皮肤都已经剥落,这张脸上只有清晰的肌肉和经络在反射般地抽搐着,他的整个牙床和眼球都暴露在外面,乱蓬蓬的头发粘在这血肉模糊的脸上。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松了手,我的头发从他手中滑落。可是我的举动激怒了他,他吼叫着举起手里的红剪刀向我追来,我不敢看他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冲到桌边,拎起热水瓶,拔下瓶塞猛地向他脸上泼去。

    “啊——”这个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就消失了。我气喘吁吁地打开灯往墙上望去,墙上那张脸也消失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浑身脱力地靠在桌边,突然之间,电话铃声大作,我惊魂未定地望着在铃声中不断颤抖的听筒。终于鼓起勇气提起它。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是黎克。我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我太累了。怎么了?”

     他在电话那边抽烟:“白天说的事……我对你撒谎了。”

      我的心开始发热,但仍然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么过分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

     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在乘落差最大的过山车,虽然惊喜,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没有心情再考虑这些,我粗喘着听着黎克的话。

    “从一开始,我就想保护你,可是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我的心情,我……”他的话让我的身体有了一些温度,心跳渐渐平缓,我无声地笑了。

    “黎克……”

     突然之间,电话那头的声音断了,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那端传来:“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呀。”

     我猛地摔上电话。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从上到下地摸着我的头发。我浑身发抖,强迫自己转过身,可是身后并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半空中,漂浮着一把手柄用红色丝线裹着的剪刀。

    “嘿嘿嘿嘿!这么美的头发送给我吧!”

     我的头发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到半空中,那把剪刀向我扑来。看不见那个面目狰狞的对手,我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我抓住自己的头发,想把它从那个人手中抽出来,可是头发像被粘住了一样,头皮被拽得生疼。

    就在这个时候,我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了,黎克冲进来,看见我的头发悬在半空中,他大吃一惊,迅速地冲过来。可是他冲过来的瞬间,那把红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没事吧?”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我暂时无法说话,只能无力地摇摇头,那个男人狰狞的脸还历历在目,我感到一阵恶心,倒在黎克怀里。

    “你怎么会来?”

     他紧紧地把我搂进臂弯,抚摸着我的头发:“你突然挂上电话,我就知道出什么事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等慢慢平静下来,我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惊讶地盯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来帮你?你怎么能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情?”

    “我必须自己面对,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我虚弱地说,眼光落到地上那把红剪刀上,看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刀刃,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痒痒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鼓动着我伸手抓起它……

    “别碰它!”正当我向那把剪刀伸出手的时候,黎克突然大叫一声,一脚把剪刀踢到角落里。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东西绝对是个不祥之物,还是离它远一点为妙。”

     一整晚黎克都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言不发,心有余悸,当我疲倦地睡着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另一个呼吸和心跳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安全。

     等待往往比经历本身更加让人不安,当我和黎克默默地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的时候,我们俩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不知道那个男人何时会再出现在我的身后。

     夜晚是滋生恐惧的温床,当场外的天空又一点点暗下来的时候,我靠近黎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可是我却觉得安全。

   “害怕吗?”他问我。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你呢?”我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墙上的挂钟又一次发出了锈迹斑斑的轰鸣,就好像提醒着我们某些事情的开始,我和黎克面面相觑,这是第二次被这个早已坏掉的挂钟吓到,黎克嘴角带着笑意。

    “现在,你还能笑得出来吗?”他问我。

    不觉现在笑很滑稽吗?”

“我觉得我们这么严肃反而显得滑稽。”他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去方便,我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他去的时间让我感觉到很久,突然我觉得害怕,正在四下张望的时候,黎克出来了。

“怎么这么久?”我看着他走到桌边,一只手背在身后,“你手上是什么?”

他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的气息不太对劲。我站起来望着他:“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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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4-2008 01: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一言不发地绕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抚摸我的脸颊,然后是我的头发!这举动很怪异,我不解地望着他,抓住他的手想把它挪开。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

     一个不属于黎克的声音猛然从他喉咙里冲出,我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突然用力攥住我的头发,举起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那手上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剪刀,刀柄上缠着猩红的丝线!

    “嘿嘿嘿嘿!这么美的头发送给我吧。”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我感到后背就像被无数钢针狠狠地刺下。他举着剪刀向我的头发剪来,我猛一用力,把头发从他手上抽出。可是仍然被他剪下了一小绺头发。

    “黎克!醒一醒!”我一面躲避着失去心智的黎克的攻击一面大叫,企图唤醒他。

    “嘿嘿!这样一张脸你还满意吗?”黎克脸上毫无神采,只从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嘶哑的笑声。

   “不要跑!不要跑啊!把头发送给我吧!剪了头发做我的新娘吧!”

     他向我扑过来,我一把抓住他那只攥着剪刀的手。我们一起跌倒在地上,我踢倒了他,用膝盖紧紧抵在他胸口上,抓住他那只握着剪刀的手用力地在地上撞。直到他放开手,把剪刀丢在一边。

     黎克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望着压在身上的我:“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好像失去控制,抓着那把剪刀要剪我的头发,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站起来,伸手刚要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望着我身后大叫起来:“小心!”

     我猛地转过身,眼前赫然出现了昨晚那个男人极其狰狞的脸,这张脸上根本没有皮肤,所有的肌肉和经络都清晰地埋藏在一团团浓血之中,他的眼珠布满血丝,呈半球状突在眼眶外面,残缺不全的牙齿也暴露在外。

     这个男人向我举起手中的红剪刀,这时,房间里一道刺眼的光芒突然投射到他脸上,他惊恐地捂住脸,。原来,晃动的吊灯照到了桌上的镜子,光线反射到了这个人脸上。原来他害怕镜子。

     黎克立刻冲过去一把抓起镜子对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退到了墙角,黎克挡在我面前不让我看他的脸。这时,出人意料的,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捂着脸开始啜泣。

    “呜——”

     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他的声音让我浑身发冷,我靠近黎克温热的身体,他把手伸到背后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哭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黎克俯身捡起那把红剪刀指着这个男人。

    “我害怕。”

    “怕什么?”

    “怕我自己!我想找回我的脸。”

     我的视线猛地转到墙上,那张脸就贴在那里,它在黑暗中显出无奈的表情,我的目光和它空洞的眼眶相接的一瞬间,意识好像被吸进了那个灵魂的隧道,看到了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的过去——

      暮色苍茫的小城,路上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响亮的脚步声在一直不断地响着,那是一个女孩的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她美丽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散。就在此时,黑暗的巷口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嗜血的野兽等待猎物一样等待着这个长发飞扬的女孩慢慢走进他的狩猎区。

    “嘿嘿!小姐,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在女孩身边响起,她大惊失色,感到头发被人猛地抓住了,立刻尖叫起来:“救命啊!”

     剪刀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着,女孩清楚地听到自己头顶上一丝丝纤维断裂的声音,随后头皮就变轻了,她恐惧又愤怒地摸摸自己的头顶。

     几分钟前还在随风飞舞的美丽长发如今已经握在别人手上。女孩的手摸到的是像收割过的麦茬一样参差不齐的发根,她的头如今已经变成了这样丑怪的田地,她已经无力去追那个剪掉自己头发的男人,只瘫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那个剪去别人头发的男人丝毫不顾身后传来的哭声,兴冲冲地钻进黑暗的小巷,将手上那一大束黑亮的头发小心地塞进包里。光线从前方射到他脸上,我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是那张粘在我房间墙上的脸!

     男人飞快地跑着,很快就消失在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路口,当他走进一栋房子时我才惊愕地发现,那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他走到房子东面的耳房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光线越过这男人的肩膀射进屋内,这是现在我的房间,隐隐约约的,房间里看起来放了很多东西。男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拉上窗帘,当他打开灯的时候,我才发现桌子上、柜子上放了很多假人的人头,这些塑料头像的头上无一例外地套着一个个发套,长而直的黑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是从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恐怖的景象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男人嘿嘿地笑着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然后坐下,从包里掏出那一大束刚刚从女孩头上剪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将发稍用皮筋扎好,然后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起那束头发来。

     收音机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女人的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到这熟悉的乐曲,男人脸上露出一种游离现实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嘴里也跟着收音机哼唱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猛然间,房间内光线暗下来,《牡丹亭》的乐曲越来越响,当周围再次明亮,我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坐到了戏台下面,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更加年轻。他如醉如痴地盯着台上扮演杜丽娘的那个女旦,眼中闪烁着痴狂的爱慕。

     台上正在演出“游园”,演员化了妆的脸艳若桃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木偶身上的钢线一样牢牢牵制住了这个男人。

     她轻轻抖着扇子,启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男人在台下托着腮看着她,仿佛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别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一出“游园惊梦”终了,演杜丽娘的女旦退场之后,男人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拿着一大束殷红的山茶花向后台跑去。他穿过布满灰尘的后台,往化妆室走去,这一段长而狭窄的路上挤了很多化了一半妆的演员,他们那上了油或粉的脸、戏服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饰物在亮得刺眼的灯光下勾画出一个和现实完全脱节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什么样的鬼怪和圣贤都济济一堂,燥热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灰尘和他们身上化妆品散发出的油脂的酸味。可现在,当男人越过这一张张或怪异或美丽的脸庞时已经心无杂念,一心只想快点走到那间门上写着“主角”的化妆室。

     他轻轻地敲敲面前那扇用密度板裁成的、简陋的门。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立刻欢快地应到:“进来!”

     男人的心一阵狂跳,他推开门,眼前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华丽色彩让他感到头晕,这是一个鲜花的海洋、一朵用虚幻的财富换取的泡沫,尽管它在明亮的镜前灯下闪耀出奢靡的光辉,但,男人的眼光只停留在色彩斑斓的头面、水钻闪耀的首饰和戏服包围中那个小身影身上。

     已经卸了妆的女旦已经没有台上那种妖娆的媚态,她坐在镜前梳理着自己的齐腰长发,一面还斜眼望着站在身后的男人偷笑。

   “你刚才唱得真好。”男人憨厚地咧开嘴,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一边。

   “真的?”女旦的凤眼中流露出盈盈水光,她转过身望着男人,手里仍然不停地梳理着头发,“你说我哪里唱得好?”

    “这……我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心都要碎了。”男人结结巴巴地答道。

    “哼!”女旦装作嗔怒,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

    “怎么会呢?!我……我……”男人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焦急地辩解着。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女旦忍不住“噗哧”一笑:“逗你的,看你急得那样!”她轻巧地把手向后一递:“帮我梳头吧。”

     男人赶紧接过女旦柔荑之中那把红色的木梳,轻轻地为她梳起头发来,他如痴如醉地望着面前如瀑布般乌黑发亮的长发,阵阵香气从那丝缕间钻进他的鼻腔,弄得他鼻子发痒。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男人陶醉地叹道。

    他帮女旦梳理完头发,将梳子递还给她。女旦将梳子放进梳妆台上的竹筒,又从里面抽出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悠闲地靠在镜前,对着明亮的灯光修剪起发梢上的开叉,乌黑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变成了棕红色,男人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幸福的感觉在这炎热的夏夜紧紧地包裹了这个男人。

     本来生活可以就这样情趣十足地过去,可是造化弄人,这位可以将杜丽娘饰演得惟妙惟肖的年轻女旦很快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上了白血病。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这样,男人心如刀绞,他甚至怨恨上天不让自己和恋人的身体交换。

     接受了化疗之后,女旦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每天发现枕上有一大堆长发让这个曾经爱美如命的女孩惊恐万分。她像疯了一样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头发的模样,尽管这个男人不断地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女孩每天死死地盯着病房外的一株挂满红花的山茶树,历数着自己最后美丽的日子,她的精神已经变得有些恍惚,竟然自说自话地坚信,当山茶花的花朵全都凋谢,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就像那已经掉落的头发一样无可挽回。无论别人怎么劝解,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从这个精神的桎梏里解放出来,眼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男人心如刀绞。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从春到夏,窗外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可是女孩总是叹息着:“秋天就要到了……秋天就要到了……”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可是窗外的山茶花依旧绽放得冶艳非常,似乎季节已经把这个生命从规律的转轮中除名。直到深秋,万物萧瑟,只有这一株山茶花仍然不依不饶地挺立着一树红花,带着它的生命和热情顽强地活着,也带给女孩生的希望。

    事实上,这棵树并不是什么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它的命运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安排,只是每天晚上,总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树下忙碌,将一朵朵红色的山茶花粘在那已经枯萎的枝干上,勉强维持着它旺盛的假象。

     为了自己的头发,女孩每天失魂落魄。这个极其爱美的演员怎么也无法接受没有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美丽长发后自己的样子。当女孩终于同意试试戴上假发的时候,她已经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可是,当男人为她把假发套带上,并且把镜子递给她的时候,她只瞥了一眼自己的样子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发作。

    “假的!假的!!我看起来好丑!”

     女孩疯狂地砸碎了镜子,扯下头上的假发,并且开始狂暴地摔东西。男人站在病房中央,心痛地任由她把东西一件件砸在自己身上,他没有闪躲,却下定决心要为女孩弄到一顶用真的头发做成的头套。

     女孩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之中一天天好转,可是男人却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昔日的恋人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事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足为奇,很多人都会在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遭遇病痛之后弃之不顾。可是,这个男人并不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的人,他的失踪,也并不是因为他承受不了女孩生病的打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人始终没有出现,女孩只有从他每天一封的来信中得知男人的近况,他在信中说自己去了遥远的南方,并且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女旦的心渐渐不再眷顾这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心里始终认定这个男人是因为自己的病而离开的。

    她偶尔走出病房,来到那株始终不肯服输的山茶花前,可是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棵树上的秘密。

    一年之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解开头发上的皮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面前的镜中,是男人平静的脸。

    “师傅,帮我把头发全剃下来,只是要小心,不要弄断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原来,这个一年没有露过面的男人为了帮女孩做一顶真人头发做的发套,自己偷偷躲起来开始留头发,他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及肩背,他一直精心护理着这一头长发,因为在他心里,这头发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自己心爱的女孩,他为了她要好好保护这头发,让它们长得又黑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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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6-4-2008 01: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剃光了头的男人很快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一顶精致的发套,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原先那个病房里早已物是人非。

     女孩的病情早就得到控制,回到了家里,尽管她还没有回到自己热爱的戏台上,可是却已经找到了新的恋情,早就把这个曾经对自己一片痴心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当男人带着他的发套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长出了头发,并且剪成了流行的短发式样。女孩看到自己昔日的恋人,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她心里始终认定是他背叛了自己。

   “你还来干什么?”她冰冷的声音把男人的心撕得粉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什么。

   “我……”男人拿着装发套的盒子的手在颤抖,他呆呆地盯着站在女孩身边的陌生男人。

   “你快走吧,我就要和他结婚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在男人的世界中响起,他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用细密的发网套着的发套露了出来。

     女孩俯身捡起发套,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这个东西了,而且,我也不再留长发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呵呵!”男人一路拿着那顶发套傻笑着回到了自己家,他单纯的内心根本没有想到女孩会爱上别人,他的精神世界四分五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开始在街头巷尾游荡,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那顶用他的恋情换取的发套,口中喃喃地哼唱着《牡丹亭》“游园惊梦”。人们像躲避游魂一样躲避着这个光头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痴痴傻傻。

     时间就在这样痛苦的难熬中过去,男人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头发做的假发套不够漂亮,才惹得女孩生了气,只要做一顶更漂亮的,她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小城里就开始上演最初的那一幕。所有留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女孩都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接二连三地有女孩无缘无故地被人剪去了长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疯狂地收集着女孩的头发,他买来很多个塑料的假头,将每一个发套套在上面摆在家里,还编了号,他的房间渐渐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发套陈列室。

     现在,他默默地坐在桌边,精心梳理着自己刚刚获取的那束头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他将这束头发举过头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当发现那被灯光照成金红色的发梢有一些开叉的时候,男人赶忙拿起那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细细地修剪起来。

   “她不喜欢头发有开叉的……”他自言自语。

     这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剪掉别人头发有着如此沉重的理由,但是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别人。

     男人慢慢地修饰完了手中那束头发,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他挨个走到那些套着头套的假人人头前,数着:“一号、二号……”一直到第十,他呆呆地凝视着第十个发套,那是用从自己头上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的,他的第一顶发套。

   “嘿嘿……”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做的发套,“你看,又有一个新的了,你总该选一个吧?嘿嘿——”

     他的笑声传得很远,沿着阴暗的街道,一直飘到他经常在那里等候有长发女孩经过的小巷。在那里,那个刚刚被他剪去了头发的女孩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

     这个年轻自负的女孩一向以自己的外表为荣,这个傍晚,她本来和男朋友约好要一起去见对方的父母,因为化装打扮的时间过长,才铤而走险地选择了这条危险的小路来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传说中喜欢剪别人头发的那个疯子。

     女孩呆呆地坐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她颤抖的手移到自己头上,摸到了扎手的发根。

    “啊——”女孩猛然间站起来,双手捂着头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就这样,女孩的人生开始改变,她的这一段完美的恋情由于突然被“毁容”而告终。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之后,她听到小城里又出现了几起女孩被剪掉头发的案件,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里萌生。

     不得不承认,当一个女孩受到伤害之后,她的报复心理会强烈得不可想象,采取的手法也会残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又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坚决的脚步声,一个婀娜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微风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长而乌亮的头发,这瀑布般的黑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也吸引了一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又长又黑的头发,又长又黑的头发!”黑暗中的男人发出兴奋的粗喘,他焦躁地等待着这个猎物靠近。当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了!男人猛地伸出手臂……

     奇怪的是,这个突然被袭击的女孩并没有奋力反抗,男人的手刚一抓到她的发梢,她的头发就松松地从头上脱落下来,全部被他抓在手里。

     男人愕然地盯着手上的假发套,面前出现的是女孩光溜溜泛青的头皮。

   “这……你……怎么?”

     女孩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怨毒的眼光像利剑一样射向这个曾经剪掉自己头发,也剪掉了自己幸福的男人。

     男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扔下假发撒腿就跑,女孩紧随其后,两个人在仅一人宽窄的小巷子里拼命地奔跑。

   “你逃不掉的!”女孩一边追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她尾随他来到了家门口,当男人惊恐地靠在门上的时候,她用衣服裹着手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爬进屋里。

     看到房间里满满的发套,女孩虽然有些恐惧,但是这小小的害怕已经被愤怒挤得没有位置。她双眼血红,像一只把猎物逼得无路可退的母狮一样一步步靠近男人,扭曲的脸使得男人不得不恐惧地捂住眼睛。

    “你要干什么?!”他绝望地哭喊着。

    “干什么?!哈哈哈哈……”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她环视了房间里所有的头套,不知道其中哪一顶是用自己的幸福换来的。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站在新婚的殿堂里享受亲友的祝福才对。

    “你为什么要剪掉我的头发?现在你应该付出代价!是你毁了我,或许还毁了更多的女孩,我要为她们、为我自己,报仇!”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向男人扑过去,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画面的最后惨不忍睹。

     我看见癫狂的女孩将男人绑在床上,用他惯用的那把手柄上缠了红丝线的剪刀一点点划开男人的脸,最终,将他的整张脸皮揭了下来!

     男人痛得浑身痉挛,就像一只在开水里挣扎的蠕虫一样狂乱地扭动,做出种种骇人的奇形怪状。他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有的肌肉和经络都清楚地暴露在外,包括眼珠和牙床!血溅得到处都是,可是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之中,女孩浑身血污地踩在男人身上站起来,双手拎着那张脸皮,像在进行一个宗教仪式一样将它贴在墙上。

    “呵……”女孩神经质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她在房间里乱走,把所有的发套都打翻了,又从满地的头发中捡起一顶歪歪斜斜地套在自己头上。然后又拿起另一顶,套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头上。

    “你不是要头发吗?给你!”女孩眼中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可惜,那个男人已经看不见了……

     有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来:“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啊?”我才从恐怖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转过头看看黎克,又看看面前墙上那张脸。

     突然间,空洞的眼眶中渗出一滴清澈的液体,他哭了。

     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故事,我心里的恐惧已经渐渐被怜悯所取代。我慢慢走到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人面前,蹲下问他:“你很想找回自己的脸吗?”

   他无声地点点头。

    于是,我爬到床上,从墙上揭下那张脸皮,然后走到他面前。男人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我手上的皮肤,当我把它凑近他的脸时,他没有闪躲。

    “这就是你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皮肤贴在他模糊的血肉上,尽量将它抚平。很快,男人的脸就变得不再狰狞,那张皮肤似乎瞬间就粘合在他的脸上,生长得完好无损。

     他却始终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慢慢站起来望着我:“谢谢!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抚摸过我了。”

     男人拿着他的红剪刀向门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守候在巷口剪别人的头发,为自己心爱的人积攒发套,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到我的生活里来。

     秋雾弥漫的街道上,也不知是谁家传来“游园惊梦”的乐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阳光正一点点探出头来,它最终会冲破这所有的雾霭,用光和热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门口的街道上又传来叫卖豆浆的声音,浓郁的豆香四溢,黎克望着精疲力竭的我:“要不要喝?”

     啜饮着加了很多糖的豆浆,身边坐着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我的感觉竟然是如释重负,仿佛世界上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不会再光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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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4-2008 06: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哇!
好可怕,
幸亏我没有一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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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4-2008 09:1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6,咬痕

     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我的房间却一如既往地温暖,就好像季节从不在这里做任何节律性变更。现在白天变得更加短暂,日照也更加晦暗不明,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感到害怕。即使是白天看起来很平常的事情,换成晚上发生就变得古怪。

     一天半夜,我被颈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刺痛疼醒,打开灯拿起镜子,我发现疼痛的地方有一个肿块,看起来挺严重,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咬的。

    “你脖子上是什么?”

     次日,黎克发现了我脖子上的这个红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我低下头看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

    “我看看。”他凑近用指尖触了一下,“疼吗?”

     我摇摇头。

    “奇怪,我看起来怎么像是人的牙印?”

     我抬起头惊愕地盯着他,随后又拿起镜子仔细端详一番,果然像他说的那样,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的咬痕。

    “怎么可能?”我虽然在冒冷汗,嘴上却故作轻松。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四下端详着我的房间,“这个房子的历史肯定超过一百年,房子老了,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想我已经见识过他口中所谓“不干净的东西”。

    傍晚,带着一身的汗水和灰尘从外面回来,我一心只想好好洗个澡。不知为什么,脚下涂了暗红色油漆的木地板像是松动了一样“吱吱”作响。到底是老房子,尽管可能曾经加固过多次,但是毕竟经不住岁月的侵蚀。

    龙头里的温水“哗哗”地流进浴缸,热气升腾在这间小小的浴室。水蒸气很快给镜面猛上了一层白雾,我撩起水泼在镜上,在水流落下的瞬间看见一个分外清晰的自己,也看到颈上那个青紫色的伤痕,脑中突然出现黎克的话,他说得没错,这个伤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的咬痕。当红肿渐渐消退,两排牙印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当我望着镜子出神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关掉龙头,将手伸进水中想拔掉浴缸塞放掉一些水,可是手刚一碰到水面,就触电般缩了回来。水实在是太烫了。

     我检查着被烫红的皮肤,手上的那一片红色突然消失了,两排紫色的牙印慢慢地显现出来。我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手,明明是被烫伤的,怎么会有牙印?我再也无心洗澡,走出浴室。

     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在我身边。

    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水声,睁开眼睛,发现浴室里的灯亮着,被灯光渲染成橙色的水蒸气正从那扇门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地板上积满了从浴室里流出来的水。

     我赶紧爬起来冲向浴室,视线穿过浓厚的白雾,我看见浴缸里躺着一个人!他靠在水里,脑袋歪向一边一动也不动。水龙头里源源不断地淌出热水,它们从已经溢满的浴缸流到地上。从冒出蒸汽的程度来看,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可能达到了沸点。

     我不知道浴缸里的人是谁,只能冲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叫:“快把水关掉!”浴缸里的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我只能踩着满地滚烫的水走进浴室,来到浴缸前。

     这是我才看清,浴缸里躺着的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浑身赤裸地躺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最可怕的是他浑身上下已经被烫得起满了燎泡,浑身浮肿,他肿胀的脸看起来已经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我伸手想关掉那不断冒出开水的水龙头,可它丝毫不起作用,水仍然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浴缸里的水就像被烧开了一样沸腾,根本没办法把手伸进去放水。就在这时,浴室的门突然之间猛地扣上了。

    “砰!”我回过头,门已经被关上了,外面的锁发出咯啦咯啦两声,好像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我惊惶失措地跑到门后想撞开它,可是这扇实木大门实在是太沉重了,我用力撞在上面,却丝毫没有撼动它半分。

     室内的空气热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感觉到自己就像在蒸笼里,血液越变越热,不断地向头顶膨胀。很快,我的脸就胀得通红,神志也不清醒起来,如果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很可能会缺氧而死。

     我拧开洗脸池上的水龙头,用冷水泼脸希望借以保持清醒,就在此时,面前的镜子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我惊恐地回过头,刚刚泡在浴缸里的那个男人现在居然站了起来,他已经被烫得体无完肤,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感到心脏已经扩大到整个胸腔,身体被恐惧吞进了无底的深渊。我呆呆地看着他。

    “嘻——”男人那肿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然后伸出双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他并没有用力,但是那被泡皱的皮肤以及极高的体温让我感到阵阵恶心,我拼命挣扎,但是又不敢用手去碰开他那双起满燎泡的胳膊。正当我想要掰他的手指时,他突然侧着脸狠狠地咬了我胳膊一口。

     疼痛一下子传入大脑,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松了手,我又跑到门边想打开门,可是背后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嘻——”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就响起在耳边,我不敢回头,拼命地撞门。可是肩膀上随即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从后面扑过来死死地咬住我的肩膀不松口!疼痛让我愤怒起来,我回过头,用力将他推倒在地上。

     男人跌坐在很滑的马赛克地板上,沉重的身体根本无法站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奈地晃动着四肢,把周围的水拍得啪啪作响。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似乎再也没有攻击的意图。而我也已经筋疲力尽,龙头里的水仍然哗哗地流个不停,室内的温度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我浑身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坐到地上,由于缺氧,越来越渴睡,虚幻中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过去——

第六章 咬痕(中)
     光线明亮的房间,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甜甜的奶香。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着白纱窗帘,也抚慰着窗台上娇柔的雏菊。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刚刚迎来新生命的家庭。

     房间中央摆着一个竹制的摇篮,一个中年男子正逗着着摇篮里的婴儿玩。

    “宝宝,叫爸爸!叫爸爸!”他不厌其烦地对婴儿重复着这一句话,手里还不时地摇晃着一个色彩缤纷的铃铛。摇篮里的婴儿对他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似乎她已经听懂了爸爸的话。

    “你又逗她,呆会儿哭了你哄!”年轻的母亲走进房间,嗔道。

    “不会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的时候我认出了这张脸,就是浴室里的那个男人!

    “我女儿最乖,从来不给爸爸找麻烦。”

     他的妻子不屑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孩子的笑声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我感到愕然,这样温馨和谐的气氛是怎么腐化变质,最终成了今天的模样?

     光线逐渐黯淡,当它又亮起来的时候,这个家庭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此时,男人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手中拈着一张信纸,气氛已经不像原先那样温馨,充满了萧瑟之气。

    “爸爸!”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一直飘进房间,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男人的心,他抬起头望着放学回来的女儿。

    “爸爸,你怎么了?”小女孩看出父亲神色异常,担忧地问道。

    “你妈妈……走了。”男人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女儿,只见上面简短地写着:“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女儿愤怒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刚想往窗外扔,却被男人一把抢下。

    “爸!妈妈都不要我们了!你还留着这个有什么用?!”

     男人欲哭无泪地望着女儿,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明白,当自己的妻子只留下一张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写的字条离家出走的时候,那种悲苦的心情。

    “爸,”女儿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别难过了,从此以后我们俩一起过,我保证永远都不丢下你,好不好?”

     望着女儿天真的脸,男人心里重新升起了希望,为了眼前这个小东西,他下定决心,要加倍地努力,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从此男人开始发奋,每天拼命地挣钱,他的身影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家里。女儿几乎很少见到父亲,唯一能证明他还在关心自己的就是枕边常常出现的零花钱。

     这个女孩就在这样缺乏家庭关爱的环境下渐渐长大,和同龄人相比,她手头总是有充裕的钱,她使用的文具也总是最好的。然而每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女孩就会感到无比失落,因为伴随在每个孩子身边的家长,她却没有。

     女孩变得越来越孤僻叛逆,她性格的古怪程度和自己父亲财产的增加成了正比。她的学业渐渐荒废了,并且还结交了很多社会青年,她开始逃课、打架,出入舞厅和酒吧……她渐渐将自己的灵魂放逐到堕落的边缘,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早已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儿。

     这是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男人突然回家要取一份重要的文件,当他打开门的时候,闻到家里有一种异样的气味。这个时候女儿应该在学校上课,男人不以为意,走进卧室取走了文件,临行前,他打开浴室的门想方便一下。

     就在他开门的瞬间,里面的女儿慌乱地站起来。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散落在马桶周围的锡纸和针筒。这情景一目了然,女儿在吸毒!

     这位父亲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建立起来的“幸福”竟然一下子消失殆尽。这么多年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功,全都变得一钱不值,原因是,自己生活的动力——她的女儿,已经堕落。

    “爸……”女儿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

     一记清脆的耳光在这间小小的浴室响起,女孩委屈地捂住红肿的脸,眼中盈满了泪水,眼神却毫不示弱。

    “你凭什么打我?!”女儿理直气壮地吼道,“这么多年来,你管过我吗?!”

     现在轮到父亲哑口无言了,他原先以为女儿一定能理解自己奔波劳碌的苦心;他甚至还以为女儿会为有自己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可是在他奔波劳碌得这段时间,他没有注意到,女儿这棵幼苗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并且开始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生长。

     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受到极度打击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女儿惊愕地看着父亲的反应,开始害怕起来:“爸!你怎么啦?”

     男人失声痛哭,他扑过去紧紧抱住女儿的双腿,泪水浸湿了女儿的裤子。他的举动吓坏了女孩,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地想把爸爸扶起来。她望着父亲已经头发稀疏的头顶,第一次意识到爸爸的老迈和沉重。

    “爸!你别这样!我不吸了还不行吗?求求你了,爸!快起来!起来啊!”

     这是女孩第一次答应父亲戒毒。

     事情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管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当女孩踏入戒毒所接受治疗的第一夜,她痛苦得几乎情愿去死。服药后的不良反应让她上吐下泻,工作人员不得不用皮带将她绑在床上以防止她撞墙。她一整夜都在狂叫,叫的内容竟然是:“爸!我恨你!”

     男人在家里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以为女儿会信守承诺戒掉毒瘾,然后回到家里。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女儿打伤了看守从戒毒所里逃走了!

     身心俱疲的父亲放弃了工作,开始穿梭于大街小巷寻找女儿的身影,他四处打听吸毒者可能聚集的场所,天桥下面、公园里……他四处寻找,希望有一天能把女儿找回来,希望他们的生活都能够重新开始。

     可是,寻找的日子似乎永无止境,女儿始终没有出现,男人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不论刮风下雨,都在不停地寻找着。

     有一天,他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发现了一群吸毒者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室里聚会,当这位父亲赶到时,那群人已经被警察喝令排成一队走上警车。在这长长的像从地下钻出的幽灵的队伍中,他看见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

     这位憔悴的父亲愣在那里,浑身像被冻僵一样。他看着走过自己面前的那一个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看着其中自己的女儿。他们曾经都是一些好孩子吧?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惜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前程?突然之间,在他眼中,这些孩子都变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全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指责他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没有时刻陪在他们身边。

    “爸爸!我恨你!”

     男人疯狂地驱赶着脑中的幻觉,可是耳边的叫声越来越响亮。他痛苦地抓住鬓角的头发。

    “爸爸!我恨你!”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已经开走的警车扬起的灰尘之中。可是在那铁栏杆筑起的囚车窗后,并没有一双充满悔意的眼睛看这个忏悔的父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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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4-2008 09: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故事好精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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