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茉莉之恋

沙羅沙

（1）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一日。黑夜。


在众多星星的陪衬下，新月显得黯淡多了。


寒风中带着刺骨的冷冽，树叶“沙沙”作响，顽皮地随风而婆娑起舞。


昏黄的街灯，晕染了遍地的泊油路。霎时间，它们呈现金黄色一片，眩目、迷人、耀眼，却多了几分诡谲。


这是一个人烟罕迹的地方。偏僻幽静的环境，正十分适合坏人在干某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在如斯优美诗意的氛围中，做起坏事来，还真的别有一番滋味。男人心想。


男人手中拎着一包黑色的大型垃圾袋，循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巷行走着。最终，脚步倏地停留在小巷的正中央，他转身瞅着被街灯拖得长长的背影。


有点阴森，有点恐怖，也有点可爱的背影。男人笑了。


他缓缓地解开袋子的结，将里头的东西倾倒出来。“啪啦！”东西因触碰了润湿的泊油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陡然，树桠上的几只乌鸦不知为何“呱呱”地张嘴叫了几声，就一哄而散，展翅飞走了。


男人拾起地上的一只左手，摆放到面前，仔细地检视左手里的经脉和骨骼。

他饶有兴味地瞧着，过了几分钟，嘴角终于展开了满意的笑容。


鲜血未干的尸块无情地躺着，赫然将泊油路印上血迹斑斑的痕迹，就像……就像一片片被染红了的茉莉花瓣。


凄艳、惊悚、浪漫。


对，这的确是件浪漫的事，只要你尽情地享受和品尝。男人疯狂的思绪在脑海流转。


尸块参差不齐地被置放于原地，形成一幅怪有趣的画面。


男人伫立原地良久，心里五味杂陈。但超常的快感和莫名的兴奋，却占了绝大部分的感觉。


依然天黑，依然星繁。


待男人离去以后，不知远方何处，传来了一阵悠扬哀怨的歌声。歌声如泣如诉，凄美嘹亮，听者心酸。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
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沙羅沙

（2）

二零零六年二月九日。清晨。


“请问这是什么东西？！”男人的上司，一个神情肃穆庄严的女人大声喝道。她不仅漠视男人呕心沥血，熬了几个晚上出来的报告，还蔑视地将它随手扔在一旁。


“我想不到你竟然会有能力做到这样的垃圾报告给我！里面的内容、建议、策划和宣传产品方面全都做得一团糟，简直不像话！一塌糊涂！”女人的纤手指了指桌案上 的报告，冷冷地道。“拜托你，拿回去检讨一番，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另一份像样的报告安安稳稳地摆在我桌子上。听清楚了没有？”



男人的头垂得低低的，心里却燃起一股熊熊的烈火。


他一声不响地抓起桌上的报告，毕恭毕敬地说：“听清楚了，总经理。”



“很好。”女人捧起咖啡杯，轻啜着杯里馥郁香醇的咖啡。当她将四分之三的咖啡都噎入喉里，装入肚里，才将咖啡杯归回原位说：“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段期间男人耐着性子，将愤怒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不露痕迹。


他将原本已垂得甚低的头颅在往下坠了两下，悻悻然离开了办公室。

沙羅沙

（3）

二零零六年二月九日。下午。


“哇，总经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你这份报告虽有几个地方出了漏洞，做得也不是说很完美，但整体上来说都算不错咯！况且这还是你千辛万苦做出来的咧！啧啧啧……”同事国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安慰着。


“我说啊，那个死八婆铁定看你不顺眼，迟早会找个借口把你炒掉。”另一个叫敏儿的同事揣测。


“我真替你不值，要是我的话，会将她五马分尸……”一位男同事附和道，还模仿了刀子往肉里猛砍的声音：“哚哚哚！”语毕，在食堂里的大家都被逗得捧腹大笑。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呲牙咧嘴。在场的只有两个人没有笑，除了男人，还有一个就是总经理的妹妹。


“喂，祝蓉，你有什么意见？”敏儿推了推祝蓉的手肘，笑着问道。


祝蓉瞥了她一眼，沉默应对。


“哎哟，你干吗啦！？不需要如此认真啦，大家都是讲笑而已。”敏儿敛起笑容，蹙眉道。


“我没有权力封住你们的嘴，当然我也没有兴趣。”祝蓉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地说：“不过，我希望你们积点口福，不要再诋毁我的姐姐了。”说完，她徐徐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沉默。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敏儿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哼，拽什么拽？！让你去告密告个饱吧，东家不打打西家，反正我也不太想待在这种鬼地方了。”她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说是不是啊？”



“呼，你说这番话实在大快人心啊！”国强双手击掌，迸出了响亮的掌声。遂有更多的人跟着拍掌，整个食堂充斥着浩然且刺耳的掌声。

男人静悄悄地自行离去，心里正不停地盘算和策划着一项伟大的计划。

沙羅沙

（4）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一日。傍晚。

当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男人和女人，他的脑海飞快地部署着下一步的行动。

男人整了整衣摆，拍了拍衣袂上的尘埃，鼓起勇气，敲了敲女人的房门，轻声唤道：“总经理……”


“什么事？”里头传出了冷硬呆板的询问声。


“我有些事情想进来和总经理谈谈。”男人答道。


“好吧，进来。”


男人轻轻地步入办公室。室内的装潢精致巧美，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小女孩捧着一朵茉莉花的油画。

油画里的茉莉花色泽润白，清雅脱俗；里头的小女孩洋溢着璀璨无邪的笑容，散发出一股天真烂漫且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气息。

男人不禁为之一怔。

自从第一天上班后男人就莫名地爱上了这副画，他多希望能在现实世界里觅得如此这样的一位女孩，沾上她那一丝纯纯的气息，净化有点邪恶的自己。

每当注视这幅画，男人的视线总舍不得转移别处……这幅画似有魔力，总能将其目光牢牢锁住，将之捆绑，使它动弹不得。


“有什么事吗？”女人的声音打破了男人的幻想世界。霎时，他听见脑里有碎片掉满地的清脆声响。

周遭都黑黝黝的。男人在虚拟的世界里持着扫帚将幻想的碎片扫进畚斗，然后七魂六魄才返回躯体。


“总经理……我……我想……”男人支支吾吾，心里纳闷要到关键时刻之际，竟会颤抖得接不下话，真该死！

女人微微抬起头颅，不解地问道：“到底什么事？”



“我……我……”男人还是因害怕提出来的要求会被拒绝而停顿下来。

她放下正批改文件的笔，凝视着他：“你不要紧张，有什么事慢慢说。”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你到我家作客。”


女人听罢，杏眼圆睁，身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男人续道：“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不过希望你能答应。”他屏息等待女人的答复，掌心和额头都沁出了冷汗。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就只在她点头抑或摇头而已。


“好吧！”女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干脆俐落地掷出两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男人万万也想不到她会轻易应承这次的邀约，心中除了兴奋，更多的是愕然。


“你是搭地铁上班的吧？”女人突然冒出一句。


“呃……对。”哪，她怎么知道？男人困惑。

不管她问这个问题有何用意，只是希望她不要临时爽约……男人暗自祈祷。


“那今天你就坐我的车子回家吧，不要跟我说你不会带路。”女人轻声说道。


“哦，我对这带的路线很熟悉的，呵呵……”呼，阿弥陀佛，神明保佑。

这回连老天爷也帮我咧！不过刚刚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动作也不自然。难道她发现到什么蛛丝马迹而觉得不对劲？不管了，全豁出去了！男人心想。

深陷在皮肉底下的青筋，因男人奋力地攥紧拳头而纷纷冒起。

男人十分绅士地帮她处理一些琐事后，他们俩就一起下班了。汽车引擎开动，男人坐在舒服的车垫上，沿途指示女人该如何去他家。

车子在夕阳的余晖下疾驶，橙红鲜明的云朵布满了整片穹苍；此时悬在天空的红太阳正缓缓没入西方，渐入山神的怀抱。

男人开了车窗，用手背遮住由太阳散发出来的万丈光芒，聆听来自城市里独特的喧闹声、车子响起的喇叭声、迪士高轰炸出来的噪音和小孩们的嬉笑与哭喊声等等。

还有，男人体内沸腾的热血的呐喊。它们正乖巧地等待候命，誓要为主人干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沙羅沙

（5）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一日。晚上。

男人着了灯，屋子顿时亮了起来。


“请坐，我去厨房准备一下。”他除下外套，瞳孔不经意瞟向厨房的位置。

现在厨房里放置了一个蛋糕，一杯参了安眠药的水和一把斧头。男人本来打算用电锯来收伏女人，但是唯恐电锯刺耳的声音会惊动邻居，所以作罢。

男人天马行空地想像着，当斧头往人体砍下去之际，那血肉模糊、鲜血飞溅的凄厉情景，该会令他兴奋得血脉贲张吧？想到这儿，男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比平常加速了好几倍。当女人发出悲鸣，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是否已开始整装待发，摄取这贱人的灵魂？他的心除了正迅速地滋长着罪恶的幼苗，而且相信过不久，幼苗一定会长得更茂盛茁壮，甚至在一夜之间变成枝叶繁茂葳蕤的大树！


“你渴了吧？先喝杯水吧！”男人递了那杯早已下药的水给她。

女人目光闪烁，双眸停格在男人脸上，欲言又止。不过到了最后，她叹了口气，看样子是选择放弃：“谢谢。”


男人朝女人阴鸷地慝笑，她似乎并没有察觉笑容里隐藏着的邪恶的意识和企图。

女人攲着头，披肩飘逸的秀发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接着漾开了笑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这女人怎么回事？难不成她喷了香水在头发上？还笑得那么恐怖，简直变态！男人暗自忖度，心里不愿承认自己被她的笑容俘虏了，还被迷得七荤八素。

慢着，这笑容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定是我多心了……不管了，我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所想出来的计划绝不容许失败！总之我今天一定要宰了这个人人得以诛之的臭婊子！内心积累着对女人许多的愤恨和怨怼，促使男人策划了今天的这个杀人兼将尸体肢解的计谋。


此时，女人拿起杯子，“骨碌骨碌”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在等待药效发作之际，男人去厨房拿了还被装在盒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直起身子，走向开关按钮的地方熄了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夜，更冷，也更静。

树叶沙沙，寒风咻咻。外头黑幕中悬挂着的银星们，是否也正在掩嘴窃笑着这女人的死期将近？


“哪，怎么关灯？”女人疑惑不解。


“呵呵，等下你就知道啦，给你一个惊喜！”男人眯着眼答复道。


“你先把头别过去好不好？”男人手持蜡烛，询问她的意见。


“嗯……”女人声如细蚊，声音轻得他几乎听不见。

在明光被黑暗所吞噬的瞬间，唯一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炯炯有神的灵魂之窗。那扇窗神秘莫测，在黑色空间里夺目耀眼，宛如会说话的星星似的。

男人扭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映照得周遭一片朦胧，但近在眼前的蜡烛却清晰可见。他不疾不徐地将蜡烛插在蛋糕上，继而为它们燃上烛光。


“好啦！”男人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合上双掌，说：“你可以把头转回来了！”



“嗯。”她应了一声。

女人温驯和服从的语气着实令他不太习惯。在这之前她简直是判若两人啊！男人低声咒骂着。


“哪？怎么蛋糕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女人有点讶异。


“哦……”男人耸耸肩，反问道：“你猜呢？”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时钟有规律地发出轻微的嘀嗒声，厅内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

待蛋糕上的蜡烛差不多流干泪后，女人才徐徐答道：“我不知道……”


陡然，她身子微微一颤。

女人喃喃自语：“这……这是怎么回事？”



“喔，没什么的。”男人左手托着头，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水里放了点安眠药。”



“呵呵，是吗？”女人处惊不变。“恭喜你，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你想怎样？”



“喔，没什么的。”男人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想杀了你而已。”


两行热泪倏地从女人嫩白润滑的脸颊滑落下来：“原来你都忘了……”


话未说完，女人因药效发作而逼不得已安静地侧躺在沙发上，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废话少说吧！胆小鬼。”男人不屑地念了一句。

他去厨房拿了斧头，想毁了这个女人的念头不曾改变。

砍。

砍、砍、砍。

砍、砍、砍、砍、砍。

男人不停地喘着气，随手将沾血的斧头扔在一旁。

你已经经由我的手受到神的制裁了。男人心满意足地笑着。

男人将女人的肢体装入黑色的大型垃圾袋，即驾着她的车驶向一所僻静无人的地方。

沙羅沙

（6）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四日。早上。

恐怖情人节！残酷凶手肢解妙龄女子！

[XX讯]人神共愤！一名居民在小巷发现支离破碎的肢体！另一方面，泯灭人性的凶手至今尚未落网，导致人心惶惶！经过初步检验，该受害者是名二十三至二十五岁的妙龄女子，实为人间一大惨剧，悲哉悲哉！

一名居住于XX街的居民由于忍受不了一阵阵难闻的腐尸恶臭，于是在昨天下午循着臭味的方向，想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怎知竟赫然发掘了一宗令人毛骨悚然的谋杀事件。目击证人黄女士心有余悸：“当初还未跑去进行调查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是动物的尸体，像是狗啦、猫啦、还是乌鸦的尸体等等，没想到最后竟然看到人的尸体，而且……”黄女士打了一个哆嗦，才继续说下去：“还是一具被肢解了的尸体！”当小记想再进一步询问更多详情，黄女士早已脸色苍白发青，最终以身 体不适为由拒绝再接受访问。

另外，验尸人员林某人表示，在最初的验尸过程中，可以肯定的是受害者是一名约二十三至二十五岁的妙龄女子，至于其他更详细的资料，得等到验尸报告出炉，才得以告知。


阅毕，男人心里暗自嗤笑了一声，诅咒着女人到了地府也不得安宁；诅咒着她被其他的孤魂野鬼、牛头马面和地狱使者折磨得死去活来！


今天的男人容光焕发，怀着雀跃不已的心情上班。公司依然照常运作，但同事间的话题却益发炒得沸腾火热。

沙羅沙

（7）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四日。下午。


“哎哟，是谁那么残忍咧？”敏儿首先开腔。


“是谁上次说要将总经理五马分尸的，那个人铁定就是凶手！”国强说。

这时，全部人的眼睛瞟向那位曾放言要将祝萤五马分尸的男同事脸上。


“嘿！”男同事猛摇头，双手不停地左右摆动，否认这荒谬的推测。“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杀人呢？！我上次纯粹是开个玩笑，你们不是当真了吧？！”男同事额头沁出了冷汗。“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变态杀人魔吗？！”



“看起来是不像……”国强说。


“话不能这么说。”敏儿不留情地说。“所谓人不可貌相！你是最大的嫌疑，再过不久，我相信警察很快会找上门来的，到时我会直话直说，可别怪我。”



“你……”男同事有些害怕了。“你怎么这样！我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说过凶手是你，那是国强说的。”敏儿把矛头指向国强，国强接触到她犀利的眼神，赶紧垂低了头。


“我只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 敏儿还是用她一贯的语气说道。“要是你没有做过的话，你毋须担心。”



“不是这个问题！”男同事急得猛搔头发：“我……我……”他急躁的情绪使他挤不出话来，支吾了半晌，他最后大力地拍了一下桌案，气呼呼地走了。


“哼，要不是心里有鬼，他怎会这样！”敏儿不屑地说。


“敏儿，你会不会冤枉了他？”国强忧心忡忡地问道。


“哦，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敏儿不客气地问道：“难不成凶手是你？”



“不不不……”国强把头摇得像搏浪鼓似的。


“而且，我想凶手也绝对不可能是你吧？振明？”



“笑话，我可是心地善良的人啊，怎么可能会下此毒手咧？”男人朝敏儿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啊敏儿？”


男人向来都对敏儿千依百顺，她有许多赶不完的工作都是我帮她赶完的。在同事们的人际关系间，他和她则属最要好的工作伙伴和朋友。


“此言非虚！”敏儿满意地点点头说。“看他平时乐于助人就知道了。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杀人咧？”


“刚才你不是说人不可貌相吗？”祝蓉突然冒出一句。

她双眼发肿，眼睛布满血丝，憔悴的面容加上忧郁的神情，看来姐姐的死讯对她的打击很大。


“祝蓉，你姐姐才刚死不久，不需要在家里好好疗伤吗？她的身后事你办好了吗？”敏儿嘲讽道。


“这不用你操心。”祝蓉冷冷地说。“我那么急着上班，的确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妥。”语毕，她收拾完餐具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沙羅沙

（8）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四日。黄昏。

公司里的大家不知是有各自的节目，还是担心女人的冤魂会随时现身，放工时间一到，全都一溜烟地消失了。现在只剩下男人和祝蓉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空气似污浊得很，令他差一点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是你杀了姐姐。”


男人心里一惊，表面却显得若无其事：“喔，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凶手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是清白的，这点我最清楚……信不信由你。”



“凶手是谁你心知肚明。”祝蓉仍咬着男人不放。“除了你，我还想不到其他人有这样的本事可以邀请到孤僻且固执的她。”


祝蓉看男人没有说话，继而缓缓地说道：“姐姐喜欢你。”


听罢，男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不可能，你别说笑了。”



“你还记得茉莉花吗？”祝蓉说。“那时姐姐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你出手相助，还摘了一朵茉莉花给她……”


祝蓉哽咽着说：“自从那天起，她对你一见钟情，还将这份爱延长至今，而你却杀了她，你简直禽兽都不如！”


男人愣住了。他终于记起那一年，那一个早晨，那一刻情景，那一个女孩。

沙羅沙

（9）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四日。早晨。

一个小女孩被一大群小孩团团围住，顽劣的他们争先恐后地拔她头发，扯她衣服，更甚者还抓了一把泥朝她脸上扑去。

当时还是男孩的他年纪都比他们大，身材比他们高壮，比力气更略胜一筹。见此惨状，男孩随手捡起一支颇粗的枝条，向那班欺人太甚的小家伙吼道，要是谁敢再欺负这小女孩，他必定会狠狠揍他们一顿。

欺负小女孩的小孩子因畏惧而纷纷抱头鼠窜地一哄而散，逃跑了。


“小妹妹，什么事啊？”男孩轻抚小女孩的头，问道。

小女孩咬着下唇，噙着眼泪，恶狠狠地瞪着男孩，戒备之心把她整个人都武装得像个小战士似的。


“别怕，我不是坏小孩，我不会打你的。”男孩试着安慰小女孩。

这时她才垂低了头，幽幽说道：“他们笑我，打我，因为我没有爸爸。”小女孩忍耐力惊人，也很坚强，不像别的同龄女孩爱哭。


“这……”男孩不知所措，然而过不久却给我想到个好主意：“我当你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一怔，惊讶地瞅着男孩。半晌，她才羞赧地颔首。


“叫声爸爸来听。”男孩逗她。


“爸爸。”小女孩轻声说。


“好，你乖乖在这边，爸爸去采花给你。”男孩站起来，跑去不远处摘了一朵茉莉花，递了给她。

小女孩默不作声地接了茉莉花，凑近去嗅了嗅，头还是低低的。

为了令小女孩重展笑颜，男孩决定唱歌给她听：“你听过<茉莉花>这首歌吗？要不要爸爸唱给你听？”

“我没有听过。”小女孩摇摇头。

“那你听好咯，是这样唱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男孩常参加歌唱比赛，也拿了不少奖，所以唱得还颇有自信。

小女孩专注地聆听着，直到男孩把整首《茉莉花》都唱完为止。


“爸爸唱得好不好听？”男孩问道。


“嗯！” 小女孩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呵呵……”男孩满足地笑着，然后说：“你以后要唱给爸爸听哦！拜拜！”


正当男孩准备离去，小女孩遽然捉住了他的衣服。


“什么事啊？”男孩不解地问道。


“唱多一次给我听。”小女孩要求。

男孩心想，既然多了个女儿，就得对她好一点嘛，连个小小要求都要推拒的话，这个做爸爸的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这歌儿男孩不止唱了一遍，小女孩总会在他唱完之后要求一样的要求，所以男孩接二连三地重复唱了好几遍，直到喉咙沙哑，她才肯罢休。


“咳……咳……”男孩咳了几声，喑哑地说：“好啦，爸爸没有气了……”


男孩瞥了手表一眼，卡通节目快要开始了！他连忙道：“再见！”


正要转身溜走之际，小女孩又叫住了男孩。


“又什么事啊？”男孩不耐烦了。

小女孩拿出了茉莉花，要男孩帮她插在头上。

这小妮子铁定是连续剧看太多了，年纪小小就学人插花。唉，没办法啦，谁叫我一时快口收了个麻烦的女儿。男孩无奈。


“好好好……”男孩接了茉莉花，轻轻地插在小女孩柔顺的头发上。

小女孩十分开心地呵呵笑着，之前冷酷的脸孔转瞬间不翼而飞。


“爸爸，你叫什么名？”


“我叫振明……好啦，爸爸有东西做，拜拜！”这次男孩跑得很快，像火箭似地冲飞回家。

沙羅沙

（10）


男孩惊愕地望着躺在灵柩中熟睡的男人。


棺木上的玻璃底下，男人形容枯槁，面色死灰苍白，两颊凹陷得吓人。


男人僵硬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靥，那副模样就像个婴儿安详地沉沉睡去。


男孩知道死亡，电视连续剧时常都出现死亡场面，那该是多么地悲惨凄凉，其家人朋友个个都哭天抢地，好像伤心欲绝得想陪同死者共赴黄泉。


但男孩不知道，为何死亡对男人来说仿佛是件快活的事儿？


你瞧，那微笑，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像解脱了捆绑自己多年的枷锁和束缚，死亡对男人而言，似乎是场盛宴。


男孩不懂，搔头。


蓦然昂头，瞥见照片中的男人似曾相识。


熟悉的面孔。


男孩仍旧搔头。


男孩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用右尾指扒了扒耳洞，怀疑里头藏着数量惊人的耳屎。

前边的人群，有个女子，哭得伤心，旁边一个男子递纸巾给她，她推开，用手掌捂住哭湿的脸。

赫然惊觉，有个小女孩隐藏在人群中，头上扎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小女孩显然亦发现男孩的存在，白皙的小手拼命在空中挥舞，像随风飞扬的茉莉花。

男孩的身体宛如失控，双脚不停使唤，踏着极不坚硬厚实的土地，缓缓朝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怪了，怎么总觉得今天的步履轻浮，踩不着地？男孩暗忖。


待男孩走近，小女孩把头上的茉莉花摘了下来，尔后将其轻放在男孩的手掌心：“我会唱了噢！”


男孩竟意外地听到小女孩说话的声音，随后一把稚嫩清澈的童音在静默的灵堂中回荡。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
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男孩牵起小女孩的小手，笑言道：“走，为了奖励你，爸爸带你去买礼物。”



女孩扯着男孩的衣袂漾开了笑脸，男孩则频频回头。


丧礼，仍在持续中。




[完]